她戳穿骗局,是想劝说他们醒悟,告诉他们,“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佛,也没有真空家乡,一切都是泡影,你们应该好好活下去,连同死去的人一起,继续生活”。
也想过为朝廷粉饰,说什么“皇帝知道你们的委屈,贪官污吏会被杀死,你们要相信朝廷,回家种田开荒,好好过日子”。
但此时此刻,她望着一双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倏然醒悟。
也许,对无生教深信不疑的人没那么多,死忠如阿牛者是少数,更多的人只是把无生教当做了心灵的避难所。
相信家人在极乐世界,内心就不会那么痛苦自责。
相信死亡是新的开始,面对战争就没有那么恐惧。
而她摧毁了他们的幻梦。
法宝化为烟灰,随风飞上天际。
微风徐徐,程丹若抬首,望向天边的一轮残月。
皎皎清蒙光,不染俗世尘。
白明月……真是个好名字,但清白之月不该是具象的人,她不后悔揭穿这些愚弄人的把戏,只是自己所准备的道理,也不比宗教好多少。
一样虚无缥缈。
百姓只是愚昧,不是傻。
煌煌道理,不能让人吃饱穿暖,就和假的无甚区别。
该怎么做呢?
“哇——”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不哭不哭。”抱着她的妇女赶忙解开衣襟,将孩子藏于怀中喂食,并警惕地看向周围的官兵。
同时,其他的婴孩从睡梦中醒来,冷饿交加,跟着大哭不止。
“娘!”不懂事的小屁孩流着两管鼻涕,伏在母亲肩头,“饿。”
还有一个小孩抬头,看见狰狞血腥的官兵,吓得浑身一抖,□□就湿了,空气被染上尿骚气。
程丹若忽然就明白了。
她说:“带孩子的女人,关到屋里去,给孩子一碗粥,还在喝奶的就给母亲。”
田南略作踟蹰,还是答应下来:“是。”
他做手势,示意手下转移俘虏。
“我们不稀罕。”有人破口大骂,“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们。”
母亲们欲言又止。她们愿意和朝廷斗争到底,但孩子怎么办?这么冷的秋夜,大人都冷得脸色发白,冻上一夜,孩子肯定会生病的。
“那就把孩子带走。”程丹若说,“孩子是无辜的。”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父母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矮小的妇人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只哭着说:“我当家的死了,就这一个孩子,我不能让他绝后啊……以后我下地狱去,不得好死!”
第一个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也会很快出现。
“叛徒!”
“都是为了孩子……”
“和他们拼了!”
“孩子怎么办??”
分歧出现了。
程丹若说:“照顾好孩子和孕妇,他们是最重要的。”
再多的苦难,再多的创伤,都会慢慢过去,只要孩子在,希望就在,人们早晚会熬过来,重新开始生活。
古往今来,始终如此。
人,比想象中更坚韧。
一切都会好的。
第126章 离山寨
程丹若处理完俘虏的事, 精神就快撑不住了。
但这时,李伯武跑过来找她, 说:“公子受伤了, 能不能劳烦您瞧瞧?”
噢,对了,还有伤员。她强打起精神, 去屋里找谢玄英。
他正坐在蒲团上, 翻着白明月屋里的东西。田北劝:“公子,刀伤无论大小, 皆不可等闲视之, 还是及时处置为妥。”
“战事未毕, 怎可卸甲?”谢玄英道, “只是小伤。”
程丹若就听见这句, 忙问:“伤在哪里了?”
“后背。”田北举起烛火,“罩甲都破了。”
程丹若凑近看,鱼鳞甲顾名思义, 形状肖似鱼鳞, 甲片钉在在布料上,依靠规律的排布严实地防护起来。但后背处有一道刁钻的口子, 正好逆方向刺入,就好像刮鳞的刀,切入甲胄的薄弱处, 捅穿了里面的皮子,刺入血肉。
“这是怎么伤的?”她诧异。
谢玄英没吭声。
其实就是冲进山寨的时候,身边无人拱卫, 他砍翻了一个人,谁知道对方没有马上咽气, 倒在地上后,随手抓起一把刀挥砍。
刃好巧不巧,卡在鳞甲的薄弱处,就这么被砍中了。
说倒霉,确实有点倒霉,但当时七、八个人冲上来围攻,只被砍中一下,又无疑是极其幸运的。
“算了。”程丹若头疼欲裂,集中不了精神,单刀直入,“我给你处理一下,药箱带着吗?”
“带着。”李伯武立即递上她给谢玄英的药箱,还很识趣,“公子放心,寨子的每个角落,我们都搜过了,没有人藏着,可能林子里有几个逃走的,明天一早就去搜。”
谢玄英点点头,但说:“让他们给我包扎,你去歇着吧。”
“我不要紧。”感冒发烧死不了人,她还吃过药了,“你这样我没法看伤,能不能把盔甲拿掉?”
谢玄英只好同意。
李伯武和田南帮他卸甲,这种盔甲笨重且难解,没有人服侍,自己脱不下来。
天很冷,屋里的炭盆只能勉强不冻手脚。
程丹若没让他继续脱,拿出剪子,小心剪开伤口附近的料子,暴露创伤。
条件有限,她也尽量先洗手,戴好纱布口罩。
幸亏药箱是她准备的,该有的东西都有。
清创、消毒。
李伯武之前见过,知道禁忌,帮忙招呼:“小南,到我这儿来,你身上都是灰啊血啊的,沾到伤口容易烂。”
田南赶紧走到门口,和他一起守门。
程丹若穿好线,给针高温消毒,没忘记安抚病人:“会有一点痛,忍忍。”
谢玄英:“嗯。”
她定定神,想到谢玄英救她一场,有心偿还,咬牙捏了捏受伤的手指。木刺没拔出来,摁下就是死疼。再把火烛移近,道:“我用细线,给你缝整齐一些,只要恢复得好,应该不耽误以后。”
谢玄英:“什么以后?”
“夫妻独处的时间?”她拿起持针器,落针缝合,“应该不会吓到她。”
谢玄英:“……”
李伯武觉得挺有道理,附和道:“还是程姑娘细心。我上回落了个大疤,我媳妇哭了好久,差点吓哭我儿子。”
田南:“公子还未娶亲,仔细些好。”
谢玄英面无表情。
缝什么样都行,反正都是她缝的。
伤口不深,但比较长,程丹若小心穿针,尽量将皮□□合整齐。这十分费眼,偏偏光线还不好,4寸左右的伤口,将近半小时才做完。
一抬头,眼前全是黑的。
“已经好了。”她放下针线,捂住眼睛休息。
谢玄英转身,就看见她疲累得好像会随时昏过去,赶忙扶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