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生教救了他们。
无生教说,死去的人都去了真空家乡,那里没有饥饿、寒冷、病痛,大家最终会和所有亲人相逢,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他们不怕死。
他们只想复仇。
信念是战争中最可怕的武器。
仇恨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不知疲倦地朝官兵涌了过去。官兵受过训练,以一挡三,那又如何?
叛军愿意付出两个人的生命,让第三个人捅穿士兵的喉咙。
蒋毅的部队被完全拖住了。
他十分愤怒,他妈老子带的官兵还不如一群叛兵?但又有些焦急,拼命思索破敌之策。
可惜的是,冷兵器的战场上,所有的计谋都是在开战前完成的。
两军对垒之际,拼的就是性命,不是指挥。
蒋毅只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砍人,鼓舞士气。
一个多时辰后。
人疲马乏。
效果也十分显著,叛军至少废了两千人,他们终于开始退兵了。
往东退,准备进入蒙阴,据城而守。
蒋毅心想:麻烦大了。
荒山野岭打仗不容易,可攻城更难啊。
可就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援兵来了。
时机卡得刚刚好,敌人恨意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巨大的伤亡让他们生出怯意,武器坏了,马也奔不动了,首领已经带头后撤,队形散乱,战意消退,人人都想着逃离。
天时地利人和,这算得上一个无比精准的时机。
谢玄英的人马是今天上午过来的,中途还休整吃了顿午饭,养足精神。他就在远处的山岗上,眺望前面的战场。
倒不是有意不驰援,没有立即出兵,主要是他拿不准该干什么。
截击?冲锋?声东击西?敲虎震山?他脑子里掠过兵法的无数个要点,却完全没有思路。
换做别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慌了,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没有领兵打仗的天赋?我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我是不是完了?
但谢玄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不是时候。
所以,他选择等。
等到两方人马都累了、疲了、残了,等到敌军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计划成功,等到己方吃饱喝足,恢复体力,时机到了。
“出发。”他简明扼要地下令。
接下来,事情就变得十分简单。
势、如、破、竹。
蒋毅打叛军的时候,就好像刀尖插进麦芽糖,黏糊费力,怎么搅都脱不出身,但轮到谢玄英,麦芽糖已经干了,变脆了,他的刀伸过去一碾,全都碎成渣渣末。
而且,谢玄英这次用的不再是装饰性的佩剑,是更趁手的御林军大刀,刃长三英尺六英寸五分,以当下最好的锻造之法锤炼而成,坚硬锋利。
他再也不会犯刀捅进胸口,却被肋骨卡住的错误了。
刀刃割过血肉之躯的刹那,只有一丝血线飙出,不是在脖颈,就是后颈,随后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平心而论,这不是战场的正常打法。
人山人海中的厮杀,一向是最粗暴简单的,一刀下去,血肉横飞,骨头连着皮一块削没,或者是直接桶烂肚肠,粗暴简单地剥夺一个人的行动能力。
这才是猛将。
谢玄英的刀法过于消耗精力了,必须时时刻刻集中精神,才能做到这样的简明利落。可他这么做,除却经验不足,亦是本能为之。
把一个人劈成两半需要的体力,远远大于割开一个人的喉咙。
他没有经历过疲乏死战,却在见到疲军的时候,下意识地节约起了体能。
溃兵倒下了,一个接一个,毫无还手之力。
照理说,谢玄英应该感觉到兴奋,跟着他的部将就已经兴奋起来,眼睛渐渐充斥血丝,热血沸腾,好像已经看到功名利禄朝自己招手。
至此,刀已经不再是刀,变成了铁锤,狠狠击打着干硬的糖块,看着碎末朝天飞溅,碾碎一切。
可活人是麦芽糖吗?
不是。
谢玄英看着他们的脸庞,恐惧的表情定格在脸上,鲜血溅开,失去躯壳兜揽的内脏掉落在地,被马蹄踩进泥泞。
还有人在崩溃地逃散,根本不看方向,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很快被几刀捅死,瘫软在路边。
远处谁在尖叫,有人跪下了,被路过的骑兵割去头颅。
当然,也有人一直到死,都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
谢玄英顿住,割断了那个人的喉咙。然后,慢慢勒马减速,任由身后的部下超过自己,冲入人流中,继续收割。
李伯武见他停下,也跟着减速:“公子?”
谢玄英眯眼,看向最后方的一个将官。他穿着甲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点地位的家伙。
评估了一下距离,谢玄英抽出马侧的羽箭,双腿轻夹马腹,黑色的骏马就好像知道他的心意,调整呼吸,重新朝着厮杀的人海冲了过去。
李伯武吓一跳,赶忙跟上护持。
依仗着护卫们的勇猛,谢玄英没有看流到身边的敌人,只专心盯着前面策马飞驰的主将。
挽弓,搭箭,拉弦。
李伯武明白了他的打算,后背登时汗出不止——不是年少轻狂,自持勇武,真不敢这么做。
然而,他并没有开口阻止。
谢玄英也完全没想过自己办不到。出身于勋贵之家,哪怕父亲不看好,也不会让他成为一个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废物。
他的老师是靖海侯府的老人,精通箭术,前三年,每一天都要拉弓几千次,以此锻炼臂力与手感。
后来,皇帝教场围猎,带他同去,见他射箭像模像样,十分上心,亲自指了身边的将官教他马术。
哪怕射箭,射的都是柳枝、大雁,哪怕骑马,为的不过是马球、走解,但这终究是一门技艺。
他知道该怎么样射中一直会飞的麻雀,也知道双手脱缰,该如何以腿部的动作驰骋马上。
瞄准。
松弦。
羽箭飞驰而出,划过部下的偷窥,掠过叛军的脑袋,最后,精准无误地穿透了地方将领的马。
第一箭,只能射马。
他的臂力不够强,拉不动十石弓,箭的力度没法穿透甲胄。
但将领因为马受伤,不慎跌落,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似乎想要寻找射箭之人的身份。
谢玄英等的就是他扭头的这一刻。
松弦,第二箭紧随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