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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91)+番外

诸事难两全,沈雁清不惜抛却身后名,既与曾效忠的三皇子共赴难,又以肉身为太子的通途铺路,又何尝不是山穷水尽下的无奈之举?

将沈雁清击毙在草原,死无对证当为最佳,可如此一来,目视沈雁清死于非命的纪榛将一世难安......

蒋蕴玉久不闻纪决回应,道:“纪决哥,契丹王还在等我们议事。如今消息封锁,一时半会传不回京都,这期间正是我们布局的大好时机。”

纪决颔首,“蒋家如何?”

“府中地道直通往郊外,届时会有人接应。”蒋蕴玉一顿,沉痛说,“父亲信中所言,若无法逃离,我蒋家也绝不会成为牵制太子殿下登基的软肋。”

通往帝王之位的大道上堆积了太多用朝臣和百姓的森森白骨和糜糜红肉铸成的台阶。

纪家如此,蒋家如此,乃至沈家亦是如此。

无人可幸免。

作者有话说:

哥哥是真的把榛榛养得很好,榛榛很多思想也都是哥哥灌输给他的。

王姑娘这条暗线埋了很久,终于可以挖出来了.....

沈大人也不玩虚的,是真心赴死。

第63章

阴凄黑暗的牢房里,一道血色身影靠着高高堆起的草垛,他时不时从胸腔内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引得看守他的契丹人极其不满。

“吵什么吵,闭嘴。”

沈雁清充耳不闻,啐出一口血沫,微仰起脑袋对上契丹人的视线。他的眼神极冷,黑黢黢的瞳孔像是一口荒废许久的枯井,里头承载着对死生的无畏,契丹人被他这么一盯,脚底窜上一股寒意,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为了折磨罪犯,每隔一个时辰契丹人都会往狱房里泼冷水。北方的秋日阴冷,潮气伴随着寒气腾腾地往每一个毛孔里钻,像是长满了锯齿的小虫子一点点地啃食着骨血,连最深处的骨髓都在隐隐作痛。

沈雁清眉心紧皱忍过从肺腑里升腾的酸疼,牙根咬得发麻。

踏上漠北之路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料到自己会沦落至此——他的仕途之路断绝,纪榛亦对他恨海难填,活着不过行尸走肉,生生死死于他无异。

就算他走出漠北这片阔土,想必在回京的路上对他疑窦难除的三殿下也会痛下杀手。

是他心甘情愿地走上死路。

牢门传来铁链解锁声,颀长的身姿略一弯腰进入狱房内,纪决垂首望着满身血污的沈雁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彼时二人同样身处牢狱,而今身份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日在京都牢中里的对话历历在耳。

“沈大人就不怕助了我,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京都敌友难辨,今日称友明日为敌比比皆是,唯有利者可存。”

“一日利,日日生,年年岁岁生生不息,当真走至弓折刀尽之地亦是我的命数。”

一语成谶。

沈雁清抬眼看着前来探望他的纪决,竟还有心思感慨,“纪大人,此情此景,当真有几分眼熟。”

他扶着草垛缓缓起身,半靠着墙面,平静地问:“可是判决下来了,是凌迟,车裂,亦或者腰斩?”

刺杀契丹王乃是弥天大罪,死在草原上反倒痛快,若被活捉只有受尽折磨的份。沈雁清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将要遭受这些残忍酷刑的人与他无关。

纪决目露寒光,“你真决意赴死,也不该选在榛榛眼前。”

沈雁清坦荡荡地回:“我要他记着我。”

纪决是谦谦君子,极少人前动怒,闻言却疾步上前扼住沈雁清的脖子,五指缓缓收紧,厉声说:“你明知榛榛看不得血腥,却为一己私念在他面前行事,榛榛至今还昏迷不醒.....”

“私念?”沈雁清启唇,他反掌擒住纪决的手腕,推开,“我有私念,那纪大人的私念是什么?”

这一声反问振聋发聩,纪决退后两步。

沈雁清深深看着他,“纪榛将你视为可亲可敬的兄长,纪大人呢,可只把纪榛当作胞弟看待?”

狱房里岑寂得似是山雨欲来的天。

纪决藏了多年的隐晦心思被明明白白地挑破,唇峰紧抿,不发一言。

沈雁清忍着肉身的疼痛挺直站立,他摊开掌心又握住,轻声道:“那夜纪大人定已察觉我在纪榛寝室内,为何不推门进来,是怕见着什么,又怕被纪榛发现什么?”

纪决低斥,“够了。”

沈雁清低笑,颇有几分癫痴地道:“纪榛纵已对我无意,可到底与我合过庚帖,做了五载夫妻。他心性纯真良善,我身亡后,他念着我惨死,爱也好恨也好,定会偶尔记挂起我......我也算不枉此生。”

“纪大人,念在我助你一场的份上,早日行刑罢。”

沈雁清一口气说了这样多,剧烈咳嗽起来,到底失了力气,又缓慢地靠回了草垛,一副欣然赴死的神态。

纪决漠然地垂眸,半晌,道:“契丹王决定将你一路运送回京。”

作为俘虏行军,人格尽失,生不如死。

沈雁清宁求一死,也绝不忍辱偷生,正想开口,纪决又说:“大军兵分两路,我与榛榛随军队同行。”

狱房的铁链又锁紧,将沈雁清关进不见天日的牢笼里。

他静坐片刻,忽地轻轻笑起来。他拿准了纪决对纪榛的私欲,纪决又何尝不是算准他甘愿为再见纪榛一面而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

在这一场博弈里,无人是赢家。

纪榛做了很多次的噩梦成了真。

翱翔的鸿雁被冰冷的利箭刺穿长颈,悲鸣一声从苍穹跌落,忽而化作鲜血淋漓的沈雁清,猛地砸在了他的脚边。

他又想起那头被猎杀的惊慌失措逃窜的灰鹿,一双清澈的眼瞳里充斥着哀求与无助,可大刀仍是残忍地砍向它的血肉,如注的稠血喷洒而出,溅了纪榛一身。

他抬起手一看,原来被斩杀的鹿竟是他自己。

纪榛惊叫着醒来,可怖的梦境有如实质,吓得他精神失常一般跌跌撞撞往塌下跑。跑出两步,撞上宽厚的胸膛,他害怕地抬眼,见着让他倍感安心的兄长,力气骤失,身躯一软被兄长扶住。

纪榛从噩梦里回归现实,安静地让纪决将他带回榻上。

他屈着腿抱住双膝,昏迷前的画面钻进他脑子里,沈雁清被围剿、被擒拿.....

他想问,不知从何问起,只是睁着圆眼茫茫地看着兄长。

纪决端来安神药递给他,他很听话地张嘴都喝了。等纪决拿手帕替他擦拭唇角,他才喃喃地喊:“哥哥.....”

纪决根本不必听纪榛接下来的话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抬手拨开纪榛额前一缕碎发,说:“沈雁清活着。”

纪榛水润润的眼睛一亮。

“他刺杀契丹王,罪不可恕。”纪决定定看着眼前苍白的面庞,“榛榛,你能明白吗?”

纪榛神情茫然,面对兄长沉重的眼神,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轻轻点头。

他知道在这世间上谁都有可能对他不利,唯有兄长事事为他着想,他会听兄长的话,可是他也有太多的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