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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75)+番外

护卫的猛烈攻势比不得纪榛一句轻悠悠的话,沈雁清用剑驻地才得以站稳。他满身血腥,双眼赤红地望着车厢外的身影,可纪榛近在眼前,他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他并非不知孤军奋战带走纪榛的希望渺茫,但权衡再三还是独身前来——纪决乃朝廷重犯,若被旁的人发现他假死脱身,届时与之同路的纪榛也免不了受牵连。

沈雁清知晓纪决对纪榛有多重要,如果纪决再次被捕,纪榛定不会苟活。

他终是明白何为“爱生惧,爱生怯”。

有风来,卷起一地灰土,纪决将纪榛半护在身后,道:“你听着了,如此,莫要多做纠缠。”

沈雁清指尖的稠血滴滴答答坠落,他徐徐地往前行了一步,盯着车厢外的纪榛,少顷,咬牙道:“你我婚契未解,我凭什么放你走?”

曾经沈雁清漠然视之的婚约,如此竟成了他挽留纪榛的唯一手段。

可婚契仍在,人心难存。

纪榛呼吸凝重,哽塞道:“若你愿意,现在我们便可.....”

沈雁清近乎是有些焦灼地打断他,“我不愿意。”

五载婚姻,落得个难堪收场,实非纪榛所愿。他眼底热意翻滚,说:“沈雁清,当年我逼婚有错在先,如今我再郑重向你道一声歉。那纸婚契,你丢了也好,烧了也罢,就当从未有过吧。”他一字一字说得艰难,“我不喜欢京都,不想再困于此地了。”

沈雁清总是沉静的面孔犹如被打翻的瓷器,一寸寸碎裂成片,他很轻地笑了,呢喃着纪榛的话,“从未有过.....”

纪榛竟要抹灭他们的所有。

沈雁清再难以承受胸腔内剧痛,他用手背抹去从唇边涌出来的稠血,竭力地抬起了剑,声音沉如古井里传来的回响,“你说了不算。”

一个决意要走,一个坚执强留,只会是两败俱伤。

沈雁清忍着疼痛,再次与护卫缠斗。纪榛看着他被困在车轮战里,只觉痛心入骨。

在他心中的沈雁清,当是沉稳持重的、波澜不惊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可眼前染血的身影却如同全然不知利弊,只懂得化作一柄奋战的剑,将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三岁稚童都知晓寡不敌众的道理,他却仍不肯住手。

护卫之首看了眼时辰,拱手道:“公子,我等还要赶路,不宜多加逗留。”

因着沈雁清身份特殊,护卫皆并未下死手,可他们身处京都郊外,再这样缠斗不离,唯恐惹来官差,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纪决望向一侧泪光涌动的纪榛,温声说:“榛榛,回车厢内吧。”

纪榛视线逐渐模糊,可依旧无法阻止血色朝他袭来,他颤颤地略带祈求地喊了声哥哥。

纪决从护卫手里接过弓箭,道:“念在他曾设法救我,我不会伤他性命。”

纪榛咽下酸痛,狠心钻进了车帘内,呆滞地坐着。

沈雁清见不到纪榛,攻势越发凌厉,刀剑发出清脆却刺耳的碰撞声,剑身早已被鲜血浸透。

灿灿金辉里,纪决站于车前,不急不缓地拉开了弓箭,众护卫得令纷纷退让。

沈雁清仿若瞧不见利箭,跃步向前,剑头在地面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纪决眸中不复温润,拉弓的手背青筋浮起,唇峰抿紧,猛地释放了满弓的弦。

利箭划破长空,发出布帛被撕裂般的声响,清晰地传到了车厢内的纪榛耳里,他双瞳一震,终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掀帘去看。

只见长箭穿透了沈雁清的肩胛骨,重力将他逼得倒退了两步,他堪堪站稳,从喉底涌出一口腥甜。

纪决收了弓,沉声说:“这一箭,抵榛榛颈上伤痕。”

沈雁清充耳不闻,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终是不堪重伤,身形一晃单膝跪地,抬起一双冥蒙的眼,在见到泪眼愁眉的纪榛时,又有细碎的光点点透了出来。

他徒劳地往纪榛的方向握了握,只抓住虚无的风。

纪榛心脏像被剜掉了一块,摇头,“够了,够了.....”

纪决替他放下车帘,隔绝了外头的景象,扬声道:“启程。”又用力捏住他的双肩,定声,“榛榛,莫要再留恋过往。”

京都与沈雁清再与他无关。

他听见护卫惊讶的呼叫,“那人不要命了,伤成这样还敢骑马追来?”

马车之后,沈雁清浴血策马,可不过一里路,他眼前便模糊不可见,纪榛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再也追不上。

他想起从前,纪榛跟在他身后,意高气昂地叫他的名字,被他看一眼又气弱地垂下脑袋,“我只是想你等等我。”

沈雁清视线黑蒙,再不见朝日,重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朝远方伸手。

“纪榛。”

等等我——

他终肯放下高傲的身段,求纪榛回头看他一眼,可无人听见他泣血的渴望。

沈雁清擅离职守一事没瞒得住,太多百姓在城门前见到他,天子大怒,但念在他为治灾身染重疫的份上,容许他病愈后再行问责。

沈雁清是被在郊外被路过的官差救起的,人送回沈府,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沈母一见儿子满身鲜血昏迷不醒当场就吓得晕了过去,负责治疗沈雁清的大夫把了脉,得知其在锦州待过,不再让旁人近身,又让奴仆点艾草在府内里里外外的熏了三回。

沈雁清肩膀上是皮肉伤,取了箭头再敷药并无大碍,倒是他染疫后休整不够,且负伤在身,可谓是雪上加霜。

“依老夫之见,当送回锦州。一来京都至今无疫,沈大人待于此怕是会传给旁人。二来院判等人皆在锦州,一旦研制出治疫的药方,沈大人也能得到及时的疗养。”

沈母念儿心切,自是不肯。但沈雁清染疫的消息一传出去,京都的百姓无不惊慌,朝中大臣亦上奏让沈雁清离京。人言可畏,沈父在朝中当官,心知此事是沈雁清有错在先,即使再如何不忍,还是主动奏请把沈雁清送去锦州。

沈母老泪纵横送别儿子,裕和随行。

沈雁清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再醒来时已是在去锦州的途中。

车厢内艾草烧个不停,裕和开了车帘通风,见着沈雁清睁了眼,喜道:“大人,您总算醒了。”

沈雁清裹着厚重的褥子,却阵阵发冷汗,眼前亦花花白白看不真切。

他静静地趟了片刻,脑中浮现纪榛远离的画面,斧凿骨髓一般的疼。

裕和见他不说话,满是愧疚地说:“大人,小的无能,辜负了大人的厚望,没能看住少夫人。”

沈雁清尝到嘴里的铁锈味,问了个了然于胸的问题,“你说,他会去何处?”

裕和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末了安慰,“等大人病好了,还和上回一样,定能找到少夫人的。”

沈雁清沉痛合眼,天高地远,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出京都的地界。

纪榛现在行到何处了?到了漠北见到蒋蕴玉,是不是会彻底将他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