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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72)+番外

他忍下心口剧痛,一记手刀落在情绪崩溃的纪榛颈后。

他重新抱稳纪榛,看向李暮洄的方向,眼底寒凉,不卑不亢道:“臣未曾后悔追随殿下,可从今往后,这条大道恕臣不能再与殿下同行。”

搅乱一池平静的湖面无需多大的风力,一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石子也会掀起泛泛涟漪。

沈雁清步履坚定地抱着纪榛走出三皇子府,将人安置在马上,用披风盖严实,寒风一吹,他别过脸剧烈咳嗽起来,心肺仿若火烧一般的灼痛,眼前更是阵阵白光。

他抽出匕首,抿唇割破掌心,再竭力地握紧粗粝的缰绳,用肉身的疼痛维持清醒。

沈雁清将纪榛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驭马离去,一句“回家”散在风里。

平生太过小心,一朝起意,言不可尽,情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经历了父亲惨死、兄长流放、心上人暗杀自己、目睹行刑,榛榛没精神错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目前这一阶段,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天真可爱,也不可能再信沈大人,“发疯”才是正常的。

第49章

拖着病体日夜兼程赶回京都的沈雁清到府邸后门已是极限,若不是裕和早带来了人在门前等候,他怕是要摔下地。

沈雁清皱眉忍过晕眩,用最后的气力将纪榛抱回主院。

等将人安顿好,裕和来报说小茉莉听闻了纪榛被囚在三皇子特来府中相见。

自小茉莉给寒山寺的纪榛送信后,沈雁清就更是不让他二人见面,可眼下纪榛已近崩溃,若是能见着熟人也许会有几分松怀。

沈雁清沉吟片刻,终究道:“放他进来,你在此处看着,他与少夫人一言一行都要向我汇报。”

在纪榛醒来之前,他要想个说辞安抚对方的情绪。

沈雁清迈开沉重的双腿,推开书房跌坐在凳上,掌心的皮肉已被缰绳磨得烂成一团。他需得借助这股强烈的痛感驱赶不断侵体的倦意,并未处理,只随意拿了布帛裹住不断往外渗血的掌,闭眼思索。

纪决命丧流放途中的消息是两天前传到他耳中的,他在锦州公务缠身,也分出了精力派人去探查此事的真实性——纪决身上有他在狱中给的凝息丸,服下药丸即可闭息两个时辰,明面看起来与死尸无异。

以对方的才智,随时都可以设法脱身,可偏偏是在瘟疫肆虐之时传来如此噩耗。

他如今也分不清纪决是金蝉脱壳,还是当真已经身亡命陨。

沈雁清头痛欲裂,仿若在一团麻线里找那根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线头,从未有过的思绪紊乱。他将掌心贴在额头处,用力地摁住了,依旧没能恢复往日的清明。

沈父从奴仆口中得知沈雁清回府,大惊失色,急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生怕儿子被问罪,第一反应便是要将沈雁清赶回锦州去。

沈雁清扎着厚重的白帛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近身,再三保证明日天一亮就回程。

沈父指着他,“你糊涂,你糊涂啊!”

沈雁清何尝不知此举会落人话柄,可他在百里外归心却似箭,务必确保纪榛安危才能稍稍安定。

他有些发虚,身上冷汗涔涔,这是感染瘟疫最初的症状。

诸事不顺。

不论纪决是生是死,当务之急是要让纪榛宽心。在意识混沌的情形下,沈雁清做出了不够理智的决定,找出宣纸再次临摹字迹,极为简洁的两个字,“待归。”

“榛榛,敬候佳音。”

“兄一切安好,勿念。”

之前交给纪榛的两封信一真一假,皆是为了挽留纪榛。

可曾尝到甜头如今又神昏意乱的沈雁清忘记了,同样的招数一回有效,用得太多,终将遭反噬。

纪榛从噩梦里惊醒,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微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

侯在一侧的小茉莉连忙上前,“纪榛,你还好吗?”

吉安见纪榛终于醒了,小跑着出去,“我给公子端参汤压压惊。”

纪榛满面苍白,唯眼尾发红,呆滞地转眸看向小茉莉,几瞬,颤声,“小茉莉,我哥哥,哥哥.....”

他咬住唇,咽不成声。想到昏迷前一幕,眼里又迸发出血恨,手忙脚乱翻身下榻,见着裕和,怒目切齿道:“沈雁清呢?”

“大人在书房,少夫人先歇息,他待会就会来.....”

纪榛闻言,大步往屋外走,被小茉莉拦住,“你方醒,不宜吹风。”

他浑身发麻,摇头,小茉莉重重地握住他的手,“听我的话,先坐下。”

指尖触到温热的玉石,纪榛呆呆地低头看,见到一只通体苍翠的镯子挂在小茉莉的腕上,几乎是一瞬间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小茉莉深深凝望着他,道:“我知晓你痛心纪大人,可也得紧要自己的身体,你若出事了,纪大人在天之灵如何安乐?”

纪榛眼眸闪烁,浓睫一抖,清泪流淌,并未再阻止小茉莉拉着他坐下。

裕和看着二人悠悠叹气。

吉安很快就端来参汤,在小茉莉和吉安的轮番劝说下,纪榛勉强含了两口,可神情仍是呆呆的,就像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三人脸上都有泪,小茉莉苦口婆心劝说,无法是些“斯人已逝,节哀”之语,亦或者搬出纪决定希望他好生过活等等。纪榛只听,不怎么搭腔,含泪的目光转啊转,总不经意地望向小茉莉的手腕。

裕和得了沈雁清嘱托,一刻不敢游神,将三人的谈话记了个真真切切,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之处。

待小茉莉离开时,纪榛还是懵懵地像座木雕似的坐着不动,直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他才缓缓抬眼。

春日黄昏,沈雁清一身黛蓝劲装站在金煌煌的院落里,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因着赶路,有几缕细碎的发丝垂落在眼尾,被微风吹拂轻轻荡着。

纪榛的目光隔着雕花的木门、高耸的栏杆、发芽的枝丛、冒苔的台阶,隔着风、隔着日,穿过情深与意仇,迈过春秋与晨夕,静默地、沉寂地与沈雁清对视。

回不去的从前,留不住的现刻。

这样近,又那样远。

纪榛站起身,扶在桌面的手慢慢收成拳。沈雁清确染疫病,即便深想上前拥住纪榛,也不得不驻在原地。他在纪榛发问前将密封的信笺递给裕和,由裕和交予对方。

等纪榛打开信封,他道:“今早收到的信。”

纪榛看着宣纸上熟悉的字体,忽感通体生寒。他抬眼望向沈雁清,对方却不若平时那般直直与他对望,而是微微地错开了视线,又接着沉静地说:“三殿下为挑拨你我不惜捏造纪决的死讯,你莫要相信。”

又是挑拨?纪榛不解,一条船上沈雁清和李暮洄为何总是要掺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他。他将宣纸捏得发皱,艰涩地咽下惶恐,问:“我哥哥到宁州了吗?”

沈雁清脑中如有斧凿在敲,阵痛异常,听觉也不大灵敏。他握紧血肉模糊的手,才回:“当是要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