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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61)+番外

欢声笑语中,纪榛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着走在前头的沈雁清,眼前不由得浮现他们婚礼时的场景。今日易执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可当年婚宴上的沈雁清对宾客皆能笑脸相迎,偏偏就是吝啬给他一个眼神。

爱与不爱,愿与不愿,一眼就能区分。

一在厅堂站定,纪榛就把自己的手从沈雁清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为了掩盖冲上心头的回忆,他随着宾客一同鼓掌叫好,满目真诚的祝福。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美满不过的画卷。

沈雁清凝视着故意避开他的纪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那场迫不得已的婚宴,虽有顺势而为,但亦对打乱他计划的纪榛有些怨望,再多的祝贺犹如耳边风,杯杯薄酒入肚,他被众人簇拥着到婚房前。

纪榛身着繁琐的婚服坐在榻上,因是男妻,并未披红盖头,于是沈雁清得以一眼窥见对方桃羞杏让的眉眼。纪榛被烛光点亮的黑眸里盈满了赧然与爱慕,许是紧张,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安地紧扣着,见了来人,更是满面霞光。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可沈雁清却无心欣赏,只冷语一句“好自为之”,又将纪榛顿然挫败的神情收纳眼底便抛下新嫁郎而去。

如此久远的、他以为无关紧要的桥段,竟如最细致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清晰可见。

年年有新人,旧年难相忘。

礼成,媒婆将新嫁娘送往婚房,大伙拱手相让到里屋用席。纪榛走出两步回头看,见沈雁清定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眉宇间竟罕见地染了几分哀忧。

这样大喜的日子,沈雁清在愁郁什么呢?

还未等纪榛想出所以然,易执大步上前拍了下沈雁清的肩,“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入席,今日定要陪我喝个畅快。”又看向纪榛,笑说,“嫂嫂莫要介意,喝过一坛就放他回去。”

上回听易执叫嫂嫂还是去年春日。

又是一年好春光,再听此语却不复欢欣。纪榛笑笑,随着人潮进了席。

纪榛的衣影消失在转角,沈雁清却无端端地追了一步,他难得的有些失神,易执也瞧出来了,戏言,“莫不是真让纪榛猜中,你对我芳心暗许,我成婚了你为我黯然神伤罢?”

他自个说着受不了地打了个抖,沈雁清拂开他的手,“吃酒去。”

席面坐满了交头接耳的宾客,纪榛随沈母坐一桌,时不时看向被易执拉去饮酒的沈雁清,只用着膳,并不多言。

不知哪来一个调皮孩童玩闹间扑到纪榛的腿上,险些把纪榛撞到,他连忙扶着桌子坐稳,还没说什么呢,那小孩儿倒先哇哇大哭起来。

纪榛手足无措,全然不知如何处理。好在孩童的祖母赶了过来,一见沈母,笑说:“哎呀是沈夫人.....”

老人家抱着孩子一顿安慰,沈母站起身逗弄孩童。

“这孩子多大了?”

“刚满六岁,正是最闹人的年纪。”

沈母刮着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个,打小就安静.....”

又有人围上前交谈,皆是些含饴弄孙的内容。

“沈大人年岁也不小了罢,我听说那谁前些时日还到你府上说媒呢,你想要抱孙,可不是简简单单吗?”

“是呀,”妇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龙凤,还愁没有.....”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纪榛在旁安静地用膳,声音戛然而止,尴尬地捂了下嘴,讪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儿的脸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与旁人低语。

纪榛依稀听见什么“孙儿孙女”的字眼,一块炙牛肉噎在喉咙口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纪家还未落魄时,纪榛念着逼迫沈家结亲心中有愧,对沈父沈母敬爱有加,唯沈母要替沈雁清纳侧室时说了重话。

近两月上门说亲的门户不少,他知晓沈母从未断过为沈家添香火的念头,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当面听见又是一回事。纪榛明知不该还对沈雁清有旁的念头,可一想到沈雁清若与他人新婚燕尔乃至延续血脉,他仍难消悲痛。

纪榛费力地咽下嚼烂的牛肉,连同把那些早该消弭的心思一并埋葬腹中。

等饮了酒的沈雁清回来时纪榛已然瞧不出半点异样。

他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略有些诧异,记忆当中沈雁清时时刻刻都是克制的,就连吃酒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一回却喝得颇为醉意朦胧,回府路上半靠着纪榛闭眼休憩。

沈家父母虽没多说什么,可在长辈面前如此亲昵纪榛还是有些不自在,遂悄悄地推了沈雁清一把。可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沈雁清并未动弹,纪榛只好作罢。

回主院的路上沈雁清倒是步履稳当,仿佛在马车上的不适都是假象。

纪榛略落后两步跟着沈雁清,对方走走停停,慢慢地便与他并肩。待行至主厢房,纪榛想要往西面去,沈雁清却一把将他扯进主室里。

门开门关,纪榛被抵在墙面亲吻。

酒气夹杂着清香往他鼻尖钻,他攥着沈雁清的衣侧,微仰着脖子,当是酒意灼人,熏得他眼睛也有些热意。

沈雁清不说话,只重重地亲他。双唇含住他的,舌尖往口中探舔他的牙齿和上颚,犹嫌不够,又吮住他的舌尖往外吸。纪榛把布料都抓皱了,喉咙渴水似的咕噜咕噜吞咽,被抱着坐到了镜台上。

有木匣的开关声,须臾,纪榛察觉手腕上多了坠坠的冰凉之物。

沈雁清终于肯松开他,他急促呼吸着低头去看,只见白腕上戴着的粉玉泛着剔透的光。

纪榛刹那清醒了,下意识就要摘下来,沈雁清擒住他的手,不让他摘。

两人较劲一般谁都不肯让着谁。

纪榛究竟拗不过对方,泄气地垂下手,说:“我不要这个。”

沈雁清定定看着他,“那你想要.....”

无需回应已有答案——纪榛想要离开沈雁清的身边、离开沈府、离开京都。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沈雁清双臂在纪榛背后交叉牢牢拥住对方,额头枕在纪榛的肩上,借着酒意,低声说:“今日易执大婚让我想到我们成婚之时。是,我曾气恨你强人所难,可万事已定,我并非如你所以为的那般.....”

纪榛眼瞳闪动地盯着前方。

沈雁清又似酝酿了一晚后才郑重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能道清,纪家一事我有愧于你。”

辩口利辞的大学士竟语断路绝。怕言多必失,又恐词不达意。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纪榛,搬回来吧。”

片纸只字难载千端万绪。

纪榛垂着眼帘,字字清晰,却又不敢入心。他被沈雁清诓怕了,唯恐真的信了之后又是迎头猛击——四年,沈雁清都不曾明示过对他有意,每每想起都是冷眼刺语,怎么如今又要说这些话来扰人心神?

他缩着身躯,忍着不安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