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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52)+番外

纪榛松一口气,悄悄去看沈雁清被他挠伤的手,像做错事的稚童般低着脑袋说:“我不是有意的。”

沈雁清并未追究,似怕纪榛再往外跑,也并未松手,神色澹然地嗯了声。

纪榛沉默着,半晌拿另外一只手很轻柔地抚了下那道细细的伤痕,许是炭火烧得太足,竟蒸得他眼睛生热。

就在纪榛出神之际,沈雁清忽而轻声说:“月末易执到林家下聘,该是开春完婚。”

纪榛惊诧地抬眼。

沈雁清接着道:“他邀我携你去喝喜酒。”

纪榛诧异地、慢慢地转了转眼睛,“可是.....”

沈雁清薄唇微抿,徐徐道:“易执与林家小姐心意相通,当是良缘。”

纪榛被良缘二字狠狠地戳了下,抚摸沈雁清手背血痕的手怯怯地收回。

沈雁清这是在提醒他唯有两情相悦才能佳偶天成,又或者有旁的意图呢?如果是半年前得知易执已有良配,他定满心欢喜,可现下似乎除了祝贺也不大要紧了。

纪榛弯着唇笑了笑,真心道:“那可真是要恭喜他。”

可惜他怕是喝不上易执与林家姑娘的喜酒了。

沈雁清等了会,未等到纪榛的下文,还欲开口,坐在马前的吉安大声说:“公子,快到城门了。”

纪榛即刻将手从沈雁清掌心里抽出来,目露喜色。

竹帘掀开,纪榛马不停蹄地跃下去。

吉安打着伞替他遮雪,纪榛凝望着大开的城门,不远处有几道身影。

他看不清楚,慌急地往前走了几步。

背对着他的竹影缓缓转身。

凛冽飞霜里,纪榛终于再见阔别多日的兄长——残冬腊月,纪决只在单薄的素袍外系了件粗制的暗灰披风,如此潦倒的境地,他犹如一柄坚韧的青竹英英玉立,风吹不败,雨打不折。

铁链锁不住他的神傲,落败击不倒他的风骨。

自纪榛记事以来,兄长永远清风劲节,何曾有过这样落泊坎坷之时。在未见到兄长之前,他尚未感受到政党落败是如何的残忍,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将他的恨、他的怨推至最高峰处,正如这骤风狂雪连绵不绝。

纪榛朝兄长扑去,方迈出一步就被沈雁清握住手腕。

他猛然回头,全然不知自己的眼里夹杂了多少嫌怨与愤恨。

恚意似锋利的冰刃一般劈向沈雁清,刀刀入骨三分。这一回,沈雁清显明地见着了,纪榛眼里曾最炙热的爱意被这漫天的霜雪掩盖,荡然无存。

爱得多深,恨得多重。

纪榛被悲愤烧红了一双眼,他怒视着沈雁清,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沈雁清,继而头也不回地朝兄长直奔而去。

沈雁清倒退半步,目视着纪榛重重地扑进纪决的怀中。

多日的恐慌与无助在这一个怀抱里得到安抚,纪榛哽咽唤道:“哥哥。”

纪决环住纪榛,兄弟二人于大雪中紧紧相拥。

押送纪决的官差看向走近的沈雁清,为难道:“大人,时辰已到,我们该送人犯启程了。”

沈雁清眼角极细微地抽搐了下,神情还算稳静,颔首,“我家夫人送别兄长,有劳几位等候一炷香。”

纪榛闻言从兄长的怀抱里抬起脸,掷地有声道:“我要随我哥哥一起走!”

这下不止沈雁清眉头蹙起,就连纪决都不赞成地唤了声,“榛榛?”

纪榛松开双臂,站直了,坚定地说:“哥哥,我要和你去宁州,吉安也同我们一道,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他说着,很高兴地笑了笑。

沈雁清终于回味今日纪榛为何在院里有那样璀璨的笑意,原来对方早就打定主意要随纪决远行,难怪方才跳马也要赶来城门。

“纪榛。”沈雁清沉声说,“不要胡闹。”

纪榛站在兄长身旁,骤生胆气,不禁反驳道:“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沈雁清,你就没有一点错处吗?”

他站在风雪中望着对方,凝咽,“我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我只知我兄长下狱流放,而你却加官进爵.....”

他如何能弃爱护他的兄长不顾,继续留在沈雁清身边?

沈雁清喉结微动。

纪榛吸了吸鼻子,又诚挚地对兄长道:“你不用担心我吃不了流放的苦,我现在和从前不同了,绝不会走几步路就喊苦喊累的,也不会嚷着要你背我。”

他红着眼,“你带我走吧,哥哥。”

纪决怜爱地握了握纪榛的手,不置可否。

官差催促道:“沈大人。”

沈雁清微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去擒纪榛。

纪榛一吓,往纪决身后躲,御敌一般戒备地看着沈雁清。

纪决双脚锁了沉重的铁链,动身不便,只是紧紧牵着纪榛的手,道:“容我和榛榛说两句话。”

他回身,替纪榛整了整大氅,又正好衣领,音色温润,“好,我带你走。但是路途漫漫,没有大鱼大肉,只有青菜馒头果腹,你怕不怕?”

纪榛眼中有泪,摇头,“我不怕。”

纪决又揉他的脸,“若是碰上恶劣气候,烈日飞雪,狂风骤雨,你又怕不怕?”

纪榛再次坚决地摇头,“我不怕。”

他心中欣喜兄长终于同意带他离开,为表决心,又连声说:“我什么都不怕,哥哥信我.....”

话音方落,一计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

纪榛只觉一阵眩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甚至未来得及发出一点声响便软软地倒在了兄长的怀中。

失去意识前是兄长温厚的眼神和一句随风声飘进他耳里的,“可我怕。”

怕你酷暑热,怕你隆冬寒,怕你衣不暖腹不饱,怕有流寇索命,怕有变故无数恐难安。

“榛榛,”纪决不舍地拥着怀中温躯,无声启唇,“等我接你回家。”

昏迷的纪榛又交回了沈雁清手中。

纪决作揖道:“沈大人,莫要忘记在狱中承诺。”

猎猎风声刮荡着纪决的薄衣,沈雁清郑重颔首,抱着纪榛目送其远离。

铮铮的铁链碰撞声渐弱,大雪将清苦的竹影掩去。

自是浮生无话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纪榛还未到沈府就醒了。

不同寻常的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呆呆地抱着腿靠在软垫上。

吉安被准许进车厢,可安慰的话磨破了嘴皮子,纪榛也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就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沈大人,”吉安担心得嘴角撩泡,连带着沈雁清都不怕了,“我家公子怕不是魇住了吧,都醒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不说话?”

沈雁清静坐于侧,目之所及就是纪榛凝滞的神情。

早间出发时还和吉安有说有笑,如今却变成了没有魂魄的木偶娃娃。

未能跟纪决去宁州对纪榛打击便这样大?

纪榛满是怨恨的眼神挥之不去,沈雁清难忘那一瞬的悸惶,终究是道:“纪决不带你走,自有他的考量。”

纪榛关着耳朵理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