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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37)+番外

纪榛被铜钟声吵得睡不着,将自己埋进被褥里,犹嫌不够又捂住耳朵。

“公子,你再不醒,老夫人又得叫小沙弥来催了。”

吉安准备好热水侯在一旁,此言一出,纪榛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冒出头来洗漱。

天边朝晖乍现,近深秋,屋外一地黄花叶,身着灰袍的小沙弥正拿着木帚打扫,叶子堆起一个小山丘。

“纪施主。”

纪榛与小沙弥异口同声拉长了音调,“阿弥陀佛——”

小沙弥挠挠脑袋,憨厚的脸露出几分笑意。

这是纪榛来寒山寺整半个月,他日日吃斋念佛,焚香诵经,原先不安稳的心确有几分落地之势。可心静了,胃却不乐意了,一顿顿不沾油腥的素菜吃得他叫苦连天,若不是每两天得到沈雁清一份安抚他的家书,他势必要想个缘由下山去。

纪榛用过斋饭,到静室去找念佛祈福的沈母。

他偷偷让吉安给自己的蒲团上又加了一个软垫,这才跪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是经文,而是紫云楼的菜肴,“糖醋排骨、酱香豆腐、桂花鱼、土窑鸡.....”

全是冒犯佛耳的荤物,报菜名报一半,小沙弥来言寺外有访客找纪榛。

莫不是沈雁清又给他写家书了,虽每次都是“安好勿挂”四字,但他总能高兴一整日。

纪榛偷瞄神色肃穆的沈母,轻轻地唤了声,“母亲.....”

沈母睁眼,无奈地看着心思飞到云霄外的儿媳,“快去快回。”

纪榛眉开眼笑,雀儿一般奔了出去,吉安追都追不上。

他怀着一颗快跃的心,越过寺庙的走廊,跑过一地的黄叶,迈过寺庙的门槛,高声问:“可是沈雁清让你.....”

寺庙香火袅袅,站于白雾后的布衫少年转过身,却是小茉莉。

纪榛一怔,喜声戛然而止,脚步亦缓了下来。他见着小茉莉紧皱的眉心,冷风一吹,莫名地打了个抖。

挑水的小沙弥不慎将木桶打翻,哐当一声打破寺庙的宁静,惊了休憩的山鸟。

在鸟儿挥动翅膀的嗬嗬声中,秋去冬来。

作者有话说:

从前的沈大人:是你逼婚的,我恨你,一纸和离书而已。

现在的沈大人:我对我老婆忠贞不二,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第25章

纪家倒了。

朝堂上震怒的天子将一沓沓参本重重砸在跪地的青年面前,不予任何辩驳的机会,“吏部侍郎纪决勾结官员,结党连群,目无圣主,今黜免其官职,押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又冷瞧色若死灰的嫡长子李暮惟,“太子肆意散播谣言,行为失端,难继大统,朕教导无方,愧对先皇先后。今昭告天下,废黜太子,以正清风。”

满朝跪地高呼,“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上奏者,杀无赦。”

纪决无喜无悲地挺背跪立,不急不缓地摘下官帽,朝天子磕首,铮铮有力道:“臣领旨。”

向来端肃稳重的太子踉跄站起,在文武百官面前垂首低笑,再望向金銮殿龙位上的父君,凄厉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不服。”

天子李尚徽端坐于龙位,冷视嫡长子。

李暮惟倒退两步,望向跪地的李暮洄,哈哈大笑起来,“三弟,我的好三弟,你我争斗多年,终是我败了。”他摇头苦笑出了泪,“我从一开始就败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的哭诉声响彻金殿,“父皇,儿臣遵旨——”

纪决缓缓阖上眼,掩去眸中悲切。今日之下场早已料到,太子一党并非败给三殿下,而是败给了当朝圣主。

原来从纪家效忠太子的那日起,就注定是败局。

薛后得知太子被废黜,跪于御书房外叩首求情,满头珠翠在磕头中散落,再不复昔日尊容。她字字泣血哀恸,“望陛下念在三十多载夫妻情分,饶恕太子,莫要再降罪。薛家多年有功,恳请陛下不要迁怒.....”

内侍推门,满面肃容的天子居高临下望着发妻。

民间传,帝后举案齐眉,鸾凤和鸣,可如今天子眼中却没有一丝情意。

薛后跪地前行,以泪洗脸,“陛下,暮惟品行端正,百姓皆道其敦厚温润,绝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事,陛下明鉴。”

天子望向远方,“来人,请皇后回宫。”

已无回旋之地。

“陛下如此狠心。”薛后瘫软在地,眼里悲恨交加,哀声,“果真是鸟尽弓藏。”

狡兔死,良狗烹——

“皇后失言,幽禁中宫,无令不得出。”

“薛家身为外戚,不恪守本分,多年干政,命大理寺查清其罪责,一一发落。”

“废太子贬为庶人,与妻儿终身囚于承乾殿。”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京都剧变,人人自危。

太子党命数已尽,朝中官员皆惶惶不安,日坐愁城。

与此同时,一则传言如凌冽冬风席卷城都。有一老妇于纪家倒台后道出秘情,控诉纪家为安抚丧子之痛的纪夫人,二十一年前强抢厨娘诞下的稚童占为己有,此幼子正是纪府二公子——纪榛。

“不可能!”纪榛跌坐在软榻上,拿着信笺的手不受控地颤动着,又坚决地低喃道,“绝不可能。”

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怎会被废黜?

他的兄长怎会下狱?

纪家如何会倒?

他又怎么可能不是纪家血脉?

还有沈雁清.....纪榛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企图安慰自己那只是错视,可白纸黑字说得明明白白。

“京城耳目众多,唯托尔之好友将此信寄于尔。”

“沈雁清乃三殿下之幕僚,当年长街暗杀一事亦出自他之手。他非你良人。”

“殿下大势已去,榛榛,兄长无能,护不住你。蒋蕴玉不日暗中回京,他如今有军功在身,你又非纪家子,定能佑你周全。十五日酉时于你二人幼时躲玩的破庙相见,你与他一同前往漠北,永世莫要回京。”

寒山寺寂静无声,与世隔绝。

这半月来,纪榛于深山老林中吃斋念佛,浑不知世间翻江倒海。小茉莉带来的一封由纪决亲手提笔的信笺打碎了他素来安宁的天地。

他每个字每一笔地看,指腹抚摸过兄长熟悉的字迹,犹如被天雷轰顶,魂飞魄散。

纪榛知道的,无论信中之事如何荒诞难信,兄长绝不会骗他。

小茉莉见他神情呆滞如痴儿,哽声说:“你到寒山寺的第三日,纪大人暗里邀我相见,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信件交到你手中。当时我心中奇怪,为何纪大人不亲手交予你,原来他早已算准了自己的结局。纪大人用心良苦,纪榛,你快随我离开这里,等小侯爷回京.....”

“离开?”纪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两个字,猛然回神,扶着软榻站起身,摇头,“我不能离开,兄长还在狱中,我怎能弃他而去?”

他重重地抹一下眼睛,跌跌撞撞往外走,“吉安,我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