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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35)+番外

他的脚步缓下,回身看纪决。

兄长站在庭院当中,在他困惑且忐忑的眼神里,哀痛道:“榛榛,随我拜别父亲罢。”

雨雾朦胧如纱,纪榛遍体生寒。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大夫给榻上面若枯草的纪重灌了一碗参汤,结巴道:“纪大人,首辅大人他.....您有什么话快些说。”

纪榛呆滞地站着,纪决挥手屏退下人。

大门轻轻关上,将纪家父子和腐朽气息一并关住。

纪榛缓慢地眨一眨眼,望着形容枯槁的父亲。几月未见,父亲双眼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与他记忆中严肃端正的形象全无干系。

他腿一软,颤巍巍地扑到塌前,“父亲.....”

纪重干裂的嘴蠕动着。

纪榛握住那双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牙关打颤,“为何,为何会如此?”

他太不解,满目泪光回头喋喋问沉默的兄长,“前几月父亲还身强体壮,这些时日你也并未同我说父亲染病,大夫呢,大夫.....”

纪决一把抓住想要往外奔的纪榛,厉声唤:“榛榛。”

纪榛霍地不动,惶然地与兄长对视。

“你听着。”纪决擒住纪榛的肩,郑重道,“父亲是突发恶疾,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你随我拜别父亲,不要让他临了不安。”

纪决一把扯着纪榛跪在塌前,不由分说地按着纪榛的脖子跪拜。纪榛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耳鸣眼花。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未料到今日回府,竟是天人永隔。

榻上的纪重遽然瞪大了眼,纪榛跪行到床沿,只见父亲双眼浑浊不堪,双唇不住启合,已是末了之相。他咬着牙,重重地抹一把泪,抖抖瑟瑟地凑上前听父亲临了之言。

忽而间,纪重似用了毕生的气力,从喉咙里爆发出浑浊的一句,“狡兔死,良狗烹,狡兔死,良狗.....”

最后一字被喷洒出的鲜血替代,纪榛躲避不及,感知到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的脸颊与颈侧,血迹顺着他的皮肉缓缓往下流淌,浸透衣襟。

纪榛再看,父亲瞪大双眼,满口鲜血,已然没有了气息。

他身形一软瘫倒在地,惊吓过度,微微张着唇却半个音符都挤不出来。

纪决一把搂住他,将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榛榛,榛榛......”

兄长身上的清香未能驱赶他满身的血腥气,他摸一摸自己的脸,沾一手冷稠。想要再去看一眼父亲,却又恐惧得不敢动弹。

片刻,屋内响起悲痛欲绝的哭声,闻者哀然。

今日的变故不单单叫纪榛一恸几绝,也意味着大衡朝一代权臣的陨落。

要变天了。

纪榛满面泪痕呆呆地坐着,任兄长给他洗手擦脸,清水染成红色,他回忆着父亲的死状,上下牙不住地磕碰。

“榛榛别怕。”纪决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血迹,将血布放置一旁,把纪榛的手裹在自己掌心,“我在这里。”

纪榛鼻尖翕动,泪涌如决堤。

兄弟二人静靠着,久久不言。

天色渐暗,屋外传来侍从的禀告,“大人,沈大人求见。”

纪榛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门口。

纪决唇峰紧抿,末了道:“父亲的身后事我会办妥,你先回沈府,明日.....”

纪榛摇头,“我想留在家里为父亲守灵。”

纪决沉默几瞬,握了下纪榛的手,重重道:“好,就留在家中。”

侍从将沈雁清领至院前,“沈大人稍等片刻,小的前去通报。”

话落,脸色煞白,唯满目通红的纪榛从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走出来。

细雨绵绵,秋日枯槁的草木罩上水汽,两人隔着一层模糊的雾幔遥遥对视着。纪榛换了一身守孝的素白衣袍,乌发仅用一条青带束起,他从未穿得这样素净,神色又太过凄然,乍一看似随时会化羽。

未等他走向沈雁清,沈雁清先迈步而来。

“节哀。”

纪榛一听对方这两个字,眼睛滚烫,他哽咽道:“沈雁清,你能留在纪府陪我吗,我有些.....”

他又想到父亲临终前的模样,想到那些喷洒在他身上的鲜血,十指颤栗。

沈雁清没说话,朝后伸了伸手。

吉安将白狐袄放在他臂弯,“大人,拿来了。”

沈雁清把柔软厚重的袄子给纪榛系上,牵住对方冰冷的手进屋。

这是纪榛未成婚前住的院子,几年间皆有奴仆打扫,干净整洁,地龙已经烧起来了,满室暖意。

纪榛却仍是觉得冷,裹着狐袄坐在榻上,平时那么活泼爱笑的一个人,现下恹恹地低眉垂眼。

有奴仆往他的院檐挂白灯笼,纪榛把脚也蜷了起来,闭眼不肯看。

这是沈雁清第二次来此处,上一回,是劝解纪榛不要执意与他成亲。时移世异,恍如隔世,心境变迁。

吉安端着瓷碗入内,他也哭过两回,嘶嘶抽着鼻子,说:“大公子命小厨房温的南瓜小米粥,公子,吃些吧。”

纪榛摇头。

沈雁清接过瓷碗,吉安担忧地看一眼纪榛,擤着鼻子出去了。

房中寂静得只能听见纪榛轻微的抽泣声。

沈雁清把粥搁置一旁,慢慢拨开狐袄,让埋在里头的泪脸露出来。

纪榛抽噎道:“我吃不下。”

再好的佳肴珍馐于此刻都失了滋味。

许是他伤心过度,竟在沈雁清的眼里窥见了罕有的温意与怜悯。

是以,当热气腾腾的粥递到他嘴边时,纪榛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口。

惊惶与悲痛之下,他食之无味,恍惚记起父亲临走前那句他未听清的话。

“沈雁清。”纪榛想了想,求助地低喃,“什么是死兔子死狗.....”

狡兔死,良狗烹。

沈雁清动作一凝,眼底微暗。

纪榛耐心地等着,等来沈雁清淡淡的一句,“我不知。”

他失落地垂下脑袋,连博学多才的沈雁清都不晓得,那大抵只是父亲临终前的糊涂话罢。

纪榛抿了一小口热粥,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掉进碗里,泣不成声,“往后我就只剩下你和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笨笨老婆惹人怜,我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第24章

内阁首辅纪重突发恶疾逝世,满京城哗然。

可一切又仿佛早就有迹可循,几月内太子党派一连受挫,如今纪重一死,似乎坐实了太子势头将去的风言。

对此一无所知的纪榛跪在灵堂前对准棺椁叩首。

父亲下葬这日,他随送葬队伍一同上山,亲眼看着尘土一铲铲盖住棺椁。

回程路面洒满了纸钱,马车被堵在热闹的街道停滞不前。

纪榛神色萎靡地靠在车壁,隐隐约约听见百姓围聚谈话的内容。

“太子出身东宫,乃正统龙脉,是大衡朝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兄台说得对,历朝历代哪不是如此,立嫡立长才是正途。”

“嘘,你不要命了不成,当今陛下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