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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31)+番外

蒋蕴玉拿脚碰碰他,总是戏弄他的少年带着点儿不自在道:“不就一坛酒吗,有什么好哭的,我的给你就是了,省得你又告状说我欺负你。”

纪榛破涕为笑,又怕蒋蕴玉耍赖,拿红纸写了自己的名字贴上去,“说好了我的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反悔。”

“本小侯说话算话。”

紧拧着的红布被掀开,埋了整整八年的杏酒开坛,雅房里被香馥的酒气灌满。

酒越酿越醇,可时日匆匆,当年嬉笑玩闹的少年却渐行渐远。

纪榛想到后日蒋蕴玉就要远离生长的京都,心中怏怏。他站起身斟酒,豪爽地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敬你当年赠酒之情。”

又倒满瓷杯,仰面再饮,“这一杯祝你远行布帆无恙。”

他一吸气,三抬手,音色脆亮,“这一杯愿飞骑尉早日平定疆外,得胜归朝。”

蒋蕴玉凤眸沉坠,默声不语定定地看着纪榛。

三杯下肚,纪榛脸颊微红,他双手撑着桌面站稳,语调下沉,“蒋蕴玉,那日在南苑,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蒋蕴玉闭眼对壶而饮,一把将见底的酒壶噔的磕在桌上,“若是你,你怎样做?”

“我不知道,”纪榛后怕地摇头,“但我畏死。”

蒋蕴玉猛地站起来,“所以你觉着我应当为了保命奉旨行事,娶灵越当驸马?”

纪榛睁着一双被酒浸得微红的眼睛,说:“难道非要冒着杀头的大罪抗旨吗,灵越温婉柔和.....”

蒋蕴玉厉声打断他,“你懂什么?”

“是,我是不懂。”纪榛扬声,“但我知道漠北凶险,匈奴骑兵三万,陛下却只拨五千精兵于你,此行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他心生悲痛,“蒋蕴玉,这与送死有什么分别?”

他是胸无点墨,可也不至蠢钝不堪一事不知。

蒋蕴玉怒视着他,忽而一把挥手打碎了杏酒坛,坛子哐的一声爆发出剧烈声响,承载的酒液流淌一地,满室香气浓烈得刺鼻。

纪榛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但衣摆还是被溅起的酒液沾湿。

“你以为我有得选,太子和三殿下.....”蒋蕴玉顿住,双目赤红,“没了爵位,我与庶民无异,这是我唯一翻身的良机。纵然是死,我也要战死在广袤的大漠沙场,而不是蹉跎在这抬头只能看着一片天的四方京都。纪榛,你懂什么。”

纪榛又退了两步。

蒋蕴玉指着碎了一地的酒坛,咬着牙关,一字字道:“这坛酒,本该是我们新婚夜的合卺酒,而你,先背弃了我们的婚约。”

他一把擒住纪榛的双肩,“若不是你悔婚,陛下怎能替我赐婚,我又何至于抗旨走到这地步?”

纪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蒋蕴玉狠声说:“这三年,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我哪里比不得沈雁清,让你不顾二十年情谊也要退婚。”

纪榛惶恐不安,仿若不认识蒋蕴玉了。半晌,才茫然地轻声说:“你我皆无意,退婚不正如你所愿吗?”

蒋蕴玉先是一怔,继而疯癫般地大笑起来,“好一个如我所愿!”

他笑得眼里都是水光,继而脱力地松开纪榛,踉跄地往后退,又重复,“如我所愿。”

纪榛不曾见过这般失意的蒋蕴玉,呆怔地立在原地,唤了声,“蒋蕴玉.....”

蒋蕴玉用力地抚了抚额,一连说了三个罢字,又道:“纪榛,胜也好,败也好,我无路可走了。纪家.....”

话音未落,雅房的门骤然被推开,声色俱厉的纪决站在门前,打断二人的争吵,“够了。”

“大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暮色起,沈雁清方进府就有婢子来迎。

他略一颔首,“我换身衣衫就去见母亲。”

裕和亦步亦趋跟上,悄声说:“老夫人知道您和少夫人分房的事情了。”

沈雁清嗯了声。

今日沈父在去上朝的路上已经询问过他,倒也没有多说旁的,只道他近来对公务不如从前上心,又暗指夫妻和睦才能合家安乐。

沈雁清与纪榛成婚三年,起初父母确实因为纪家逼婚不待见纪榛,但到底是书香世家,也未曾真正苛待过儿媳。近些日子纪榛安分守己,沈母也不再提起纳妾之事,再过些年日,未必不可捐弃前嫌。

想必唤他前去,调和的可能性反倒要大些。

沈雁清步履闲适地进了主院,却不见纪榛如同往常一般站在主厢房门前偷看他。

他脚步只是一顿,绕进了东厢房换衣衫,出去见沈母时仍不见纪榛身影。有侍者走过,他随口问道:“少夫人呢?”

“回大人,少夫人外出了,至今未归。”

“可说去了何处?”

“奴才不知。”

沈雁清凝眉,走出几步又折回主厢房。

房中空荡,檀木桌面有封拆过的信笺。

偷窥旁人信物非敞亮行为,可夫妻异体同心,没什么看不得的。

沈雁清静立片刻,终究是打开了纪榛未收好的宣纸。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老婆去哪里了,急急急急急!

第22章

夜幕起,星点点,月团团,浩瀚银汉入杯盘。

雅房当中,馥郁的杏酒香绕绕盈盈,连发丝都浸了酒气。

纪榛醉得迷迷糊糊半倒在兄长身上,手中拿着瓷杯,含糊道:“喝,我们再喝.....”

纪决接过酒杯放在食桌,音色温润如玉,“榛榛,你醉了,睡一觉吧。”

纪榛觉着自己没醉,可他最听兄长的话,嘟嘟哝哝地闭眼,由着兄长将他抱到雅房的软榻上歇息。

蒋蕴玉饮酒如饮水,几壶烈酒入腹,唯面颊微红而已。

纪决替纪榛盖了薄软褥,确认纪榛已然熟睡,重新坐回桌旁,道:“你失言了。”

蒋蕴玉放下酒壶,声音被酒烧得微哑,“纪决哥,你当真要事事瞒着他,首辅大人.....”

“我说的不是朝堂、也不是纪家之事。”纪决目光锐利,接着说,“太子与三殿下争斗不休,纵然没有陛下赐婚,也会想旁的法子弹劾你,你不该把过错推到榛榛身上。”

蒋蕴玉面色微变,看了沉睡的纪榛一眼,无言。

他确实是借题发挥。

纪决点到为止,不再追究,倒了酒,举杯道:“前路漫漫,珍重。”

“多谢。”

福禄楼外,沈府的马车停候多时。

半月前于南苑的风波历历在目,而施策之人正闭目凝神静坐在车厢内。

往来宾客的谈话时喧闹不绝,沈雁清充耳不闻,搭在腿上的食指轻缓敲打。

外界道沈家是清白之家,偏沈雁清不愿与父亲一般毕生中庸。

三岁读“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七岁记“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壮志凌云者,岂能顶于天地走碌碌,纵无法“收取关山五十州”,亦誓要“掀云覆雨立金殿”。

成,青史垂名;败,贻笑后人,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