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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103)+番外

他再是归心似箭也不得不按捺着问:“约莫要何时才能返程?”

“这一来一回也得两月有多。”

沈雁清轻叹一口气,微微颔首。

他小腿和后背上皆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赤脚大夫又替他换了草药,问:“沈大人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我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赤脚大夫查看过后也无法得知缘由,只得猜测道:“许是后脑的撞伤导致,亦或者是浓烟熏了眼睛。沈大人,我熬些明目的草药给你喝下。”

言下之意是要看沈雁清自己的造化。

沈雁清轻声说:“多谢。”

众人将他安置在船舱里,不多时便出去了。

渔船在海面起起伏伏,安静得能听见水波流转声,沈雁清在这极致的静谧里难以入眠。

他能拾一条命是上苍怜悯,在这消息闭塞的海面又难以宽心。

他的双亲如今可好?蒋蕴玉进军京都是成是败?纪榛可否安然无恙地逃出火势?又是否知晓他尚存人世?

以及他的眼睛,沈雁清半抬起手在眼前动了动,只依稀能瞧出些虚影。

两月后时局又会是如何?

沈雁清头痛欲裂,可纵是眼盲,纵是身处炼狱,他爬也会爬回纪榛的身边。

他亦坚信,纪榛一定在远方等他。

纪榛瘫着双手,看结了的痂。

他掌心被火焚烧过,留疤是必然之事,如今正在长新肉,总忍不住要去挠,吉安时时刻刻盯着,一个不留神纪榛的指头就挪到了黑痂上。

回京都已经小半月了,吉安一刻都不敢离开纪榛身边。

白天纪榛通常是安静的,一到半夜就会又哭又闹问为什么沈雁清还不回家。有一回甚至想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寻人,若不是纪家守卫森严,当真是要被他逃走。

今日却不知怎的,才过了晌午就闹着要见沈雁清,满院子找,满院子喊,找不到沈雁清就失落地坐在后门一侧木栏上摸腕上的粉玉。

纪决不在府,吉安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等纪榛闹累了要回院子的时候,后门却有了动静。

外头的护卫似乎是同什么人起了争执,纪榛起了好奇心,非要去看个究竟,吉安拦不住他,只好开了后门,“何人闹事?”

门外竟是阔别多日的沈家父母,二老乔装打扮秘密回京,随行的还有裕和。

吉安顿足失色,正想让护卫关门,却不料沈家父母先一步见着了纪榛。沈母凄厉哭道:“纪榛,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纪榛只是呆呆站着,不解地转了转眼珠子。

护卫拦住哭得肝肠寸断的沈母,吉安做不出把人赶走的事,连声说:“手下仔细些,不要伤了人。”

又回头挡住纪榛的视线,“公子,我们先回去.....”

纪榛木然地拨开吉安的手,沈母的苦诉一声声往他耳朵里钻,“你把儿子还给我.....”

似有一道天雷劈进他的脑中。

眼前哭得跌坐在地捂住心口的沈母和火海里的沈雁清在他眼前重叠。

到处是哭声、满地是血尸。

他睁着干涩的眼睛,惶惶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对护卫说:“让开。”

“公子?”

纪榛推开护卫,方站在沈母面前,沈母就哭着扑到他身上,问他:“雁清呢,纪榛,他去漠北找你,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纪榛被拉扯得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任由沈母一遍遍质问和扑打他。

掌心传来痒意,他低头,热泪便砸在了半愈合的伤口上,直烫到心底。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世至苦。

第72章 (完结章 · 中)

纪决匆匆赶回府时,纪榛正安静地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现下已是春日,满院的嫩枝都抽了芽,还有的已发了花苞,入眼是恬静与安宁。

纪决唯恐惊扰了纪榛,特地放缓了脚步,待走到纪榛面前,出神的人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唤了声哥哥。

当真是清醒了。

纪决心中不知该是喜是悲,纪榛糊涂着的时候尚可拿些话哄一哄,而下却要直面沈雁清不知所踪的现状——又或者更为残忍的事实。

纪决以为纪榛会闹会哭,可纪榛看起来却很平静,甚至问他,“哥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新帝继位不久,身为重臣的纪决自是有忙不完的朝务,白日皆见不着人。

还未等纪决说话,纪榛低声道:“我本想将沈雁清的父母安置在府中,他们不愿。”

提到沈雁清三字,他的眼神不由得晦暗几分。

事发已有一月,纪榛不肯信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中有沈雁清,可纪决派出去的人却始终无法得到沈雁清的消息。下属都道沈雁清或许已经不在人世,这些话只敢私下说说,却不敢当着纪榛的面言明。

纪决宽慰道:“锦州地界宽广,想必还需些时日才能找着人.....”

“哥哥。”纪榛定定地说,“我想亲自去锦州找他。”

纪决眉心微皱,其实他心中几乎已经认定下属的话。大火过后,军营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跳下了滑坡的士兵侥幸活命,但在那批人当中并无沈雁清。若对方还在世,早该寻来京都,可一个月过去了无音讯,如今再找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纪决不想刺激纪榛,语重心长,“时局未稳,你还是待在府中较为稳妥,我定会竭尽全力地找寻。”

二人正是说着,送走沈家双亲的吉安去而复返,将从裕和那处打听到的一一转告。

“我家大人离京前不肯带着我,我那时还觉着奇怪,原是留下我照顾老爷和老夫人。”

“大人走后,有一日王姑娘深夜到访,将大人的考量尽数告知。老爷和老夫人看了信后泪流不止,最终还是跟着王姑娘偷偷离开了京都,不久就传来了大人行刺契丹王的消息。”

“这些时日我们都在偏僻的乡下躲藏,老夫人日日以泪洗脸,直到陛下登基我们才敢偷偷来见你们。”

“我家大人究竟是死是活,求你们看在曾相处多年的份上,给个准话。”

说到最后,裕和竟是要给吉安跪下。

吉安抹了下鼻涕,“公子,就是这些了。”

纪榛垂着脑袋,耳边又回荡着沈母的质问。

“他去漠北找你,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心口处像被拳头重重地击打着,疼得纪榛都有些麻木了,他咬牙道:“沈雁清未死,我定会找到他。”

又坚定地对兄长道:“哥哥,求你放我去吧。”

纪决望着纪榛不可撼动的意念,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止住。纪榛对沈雁清的情谊有目共睹,二人就似一对同根的蛊,一损俱损,倘若要纪榛清醒地坐以待毙,怕是比浑浑噩噩不知事还要来得痛苦。

纪决沉思良久,终是道:“我应承你,可你也要同我保证,凡事都要护好自己,你可做得到?”

纪榛红着眼睛重重颔首。

“一月为期,若一月后还无消息,你便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