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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俗游戏(93)+番外

作者: 云上飞鱼 阅读记录

纪驰的声音混在水雾中,跟着它们的行进方向,在浴室里不断回响,最终凝结到冰凉的瓷砖上,又化为水珠,被地心引力拉扯、延长、交汇、成股、成流,淅淅沥沥再淋到夏安远身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夏安远知道再忍几秒,他就能耍赖一般逃避掉这个问题,或者顺利组织语言,换一个相对理性体面的回答。

但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死人的脸,闪过黑夜的山林,闪过在大自然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惊惶恐惧,他好像发现那些陡生于一天前,他不愿意回溯也不愿意让纪驰感知,被自己拧成紧巴巴一团压在最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决堤爆发,也像没什么能阻挡住的山洪一样将他冲垮。

“因为担心你。”

“忽楞”掉进下去的几颗水滴太轻了,在水面都砸不出什么涟漪。

夏安远看着那上面,生生挨过去眼睛的酸意,才抬头,坦荡地看纪驰。

他重复道:“因为担心你。”

软硬兼施,弯弯绕绕,废了这么大劲,终于得到了夏安远的回答。

这是纪驰想要的回答。

但当他真正得到答案的那刻,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他好像成了一条空有躯体的塑雕,灵魂被这句话震得抽离,他能看到,能听到,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用漠然的神色盯着夏安远,像是这话教夏安远说出了口,自己却仍旧无动于衷。

“纪……”夏安远话头一顿,隔了好久才继续叫他。

“纪驰。”

“我去那里找你,是因为,我很担心你。”

“其实,我很清楚昨晚我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进灾区去,不是因为那里有作为我金主的纪总,而是因为那里,有作为我曾经恋人的纪驰。”

“走到现在,我没办法、也没这个脸面,说毕竟我们也有过爱意。谈情说爱这种事情,就像两个人一人拿了一把剑,浓情蜜意的时候双剑合璧,剑口是朝着这个世界的,吹起牛来能说光凭这样,俩人就足够所向披靡。哪一方出了岔子时,剑口时时刻刻都要朝着彼此,好像不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就会输了阵势。”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然当年,也不会做第一个拔出剑的人。”

“之前我们争论过,什么爱人啊情人啊陌生人啊,听起来,我说的那些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这种论调,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屑,多矫情,说出去得多引人发笑。明明亲过、抱过、上床过,对,还是跟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男人睡过,是彼此的第一个,做过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一辈子再不见面,我也不可能真的将你归类成陌生人。之前那么说,是我太虚伪了,是我的错。就算把情爱这个条件抛开一边,我也无法不承认,你在我生命中是……非常重要的人。”

夏安远想笑一笑,努力了半天,却只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放弃了,看着一言不发的纪驰,认真说:“我们之间,隔得太远了。”

“总觉得,你是一座山,高得要到天上去了,我就算是望断了脖子,也只能在我的世界里面,望着而已。”

“你这样的身份,当然不缺我这种人的担心关心,也就像他们劝我不要我进去的原因那样,我知道即使自己去了震中,可能也无济于事,毕竟事情已经发生那么久了,能逃的几乎都逃了,说不定我再一去,还会给你添麻烦,”说着他往自己腿上瞥了一眼,这时候的笑就很自然了,“看吧,果然一见面就劳驾您亲手给我包扎。”笑着,笑意很快又淡了,他说,“但我没办法坐着等结果。”

“在这种时候,人很容易昏头的。我害怕,因为我太担心你,我担心你,因为你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而这份重要,并不来源于你的金钱。”

“纪总,担心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所以我想,今晚我的这番话,也应该不算冒犯到您吧?”

浴室里再度安静下来,这一回连其他声音也没有了,夏安远默默坐在浴缸里,头些微地上仰,望着纪驰,等他的回话。

终于神魂归位,但纪驰仍然坐在那里,愣了很久。

胸口像被夏安远这些话斟满滚烫的烈酒,他呼吸的动作压得隐忍,怕一不小心将酒洒出来,落到脚边正“滋滋”冒烟的焦炭里,把火星烧成熯天炽地。

好半晌,他动了动,手摸进浴袍的兜,在里面掏了好几下,才抓出来他想要拿的东西。

“手给我。”纪驰没再看夏安远的脸,他将视线下沉,盯着夏安远的动作,等他将左手伸过来时,才把那东西摊出来,问他,“戴左边?”

夏安远低头看,立刻怔住了。

那竟然是一根红绳。

他久久没有说话。

方才还在请纪驰去庙里求符的夏安远自然明白,红绳有同样辟邪保平安的意味,明明从早上到现在,他和纪驰都一直在一起,这条红绳是怎么来的?

“左手要戴表,”见夏安远不语,纪驰替他做了决定,将他右手托起来,“还是戴右手吧。”

似乎纪驰对给夏安远身上戴点什么这件事情格外热衷,夏安远出神地看着纪驰垂下视线的动作时,也跟着垂下来的额发,发梢扫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投下来一大片阴影,将他的神色同样遮到了阴影里,分辨不出情绪。

但这样的脸是格外帅气的,看惯了纪总的样子,又乍然间靠慵懒清爽的纪驰这么近,光是戴绳子的这几秒钟,夏安远根本看不够。

“好了。”纪驰站起身,低声道,“好好泡一会儿。”他转身准备离开。

夏安远却在这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他:“纪总,绳子,这根红绳,哪里来的?”

纪驰居高临下地看他,可身形边缘是暖色的柔光。好一会儿,沾在夏安远手臂上的水渍都要干了,纪驰终于肯回答他。

“上午你在车上睡着那会儿,路过了一座庙。”

是纪驰去庙里求的。

“特意”……路过吗?

夏安远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消化掉亘生的哽咽。

但他知道他眼尾一定瞬间红了,像熬过不知道多少个夜以后的那种赤红。

静默了片刻,他站起来,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随即,他抬腿,从浴缸迈了出去。

抓着纪驰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纪总,”夏安远浑身的水汽,他贴近纪驰,忽然说起了无关的话题,“您觉得,晚饭的苹果好不好吃?”

纪驰丝毫未避,看着夏安远被热气蒸腾过后发红的嘴唇,他低低“嗯”了声,问他:“还想吃?”

“我没吃几口,”夏安远点头,“都给您吃了。”

纪驰像被他逗笑了,嘴唇动了下:“回去的时候让……”

“不。”夏安远打断他说话,从他们再见面来,甚至是认识以来,这似乎是第一次。

“现在我想吃,可以吗。”

他们靠得太近了,夏安远往前倾身、仰头,就能鼻尖碰着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