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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有光(196)

作者: 潭石 阅读记录

秦青卓不想让他们失望。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唱好这场演唱会——或许说希望还不够,是渴望。

只要把能这场演唱会呈现好,那些失去的东西就能回来了。他想。

可偏偏这世间最常上演的好戏便是事与愿违。

第一首歌唱到副歌部分,秦青卓又听到了那种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自左耳传出,清晰而刺耳,持续地、不停歇地响着。

他开始有些慌乱——明明做过了手术,不是应该已经好了吗?

这种慌乱加重了他的症状,到了第二首歌,耳膜堵得更厉害,耳返里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传过来,以至于副歌部分他进错了拍子,后半部分唱得一塌糊涂。

那之后耳鸣就响得越来越厉害,他就这么维持着糟糕的状态,唱到了《陷入我梦里》这首歌。这首歌是秦青卓的成名曲,每年生日演唱会的这天,秦青卓都会将它放在最中间也是最重要的位置来唱,他的歌迷最期待的也是这首歌。

以往每一次生日演唱会上,他都会同自己的歌迷进行副歌部分的大合唱。

然而这次秦青卓却看见,不少前排的歌迷脸上并没有出现期待的神情。

他心里清楚,在经历了前面几首糟糕的演唱之后,很多人已经对自己失望了。

事实上他也不想继续唱下去了,然而已经站到了台上,这场演唱会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

在唱这首歌之前,他竭力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让工作人员将耳返的音量调至最大。

耳膜已经被巨大的音量震得很疼了,耳返的声音却还是像被堵在了外面,只肯漏进来一点微弱的音量。

主歌部分靠着这一点微弱的音量有惊无险地推进了下去,到了副歌部分,秦青卓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听清耳返的声音不至于错过节拍。

大抵是因为太过紧张,高潮部分的“Fall into my dream”几个词唱出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慌乱中甚至没去想到底该不该继续唱下去,是本能驱使着他凭借惯性在唱下去。

十几秒之后,那微弱的声音才重新透进耳朵里。

秦青卓听见了自己错乱的节拍,听见了自己破了音的歌声,也听见了这次没有歌迷同自己进行大合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把那首歌唱完,明明停下来说明原因就好了,但他却偏偏糟糕地唱了下去,一直唱完了最后一句,然后在全场一片静寂中转身下了台。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知道那是自己的最后一次舞台。

他总要唱完一首完整的歌再走。

从台上走下来,他非常镇定地找到蔡衡,告诉他自己不能继续唱下去了。

就像交代后事那样的,他一件件把事情告诉蔡衡,说得条理清晰——该怎么跟歌迷说明情况,该怎么退票和补偿歌迷的行程损失,包括他可能跟寰扬解约、以后不能跟蔡衡继续合作、谢谢他多年以来的照顾等等事宜。

他的冷静和镇定让蔡衡觉得反常,蔡衡非常担忧地提出要送他去医院,但秦青卓拒绝了。

“真的没事,”秦青卓安慰他,“唱了这么久我也很累了,正好可以歇歇。”

“你确定不需要跟歌迷说明耳朵的情况吗?”

“不说了吧,不想以后被人提起来的时候,后面总跟着一句‘可惜不能再唱歌了’。”

“会被骂的。”

“被骂也挺好的,起码留个念想。”秦青卓笑了笑,“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了。”

蔡衡看着他,最终没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了台上。

秦青卓站在后台的等候区域看向观众席。

不出意料地,蔡衡按照他的交代刚一说明情况,观众席上立刻炸开了锅。

秦青卓一语不发的中途离场,让所有人的失望在一瞬间演变成了愤怒。

秦青卓自己却觉得很平静,曾几何时他站在这里,看着观众进场、观众席被一点点坐满,内心或期待、或焦虑,而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甚至有种轻松和解脱的感觉。

反正即将脱离“歌手秦青卓”的身份,这些喜欢和失望很快就与自己无关了。

或许是因为内心平静,连耳鸣声都弱了下去,能清晰听见观众席上的抱怨。

然而在长久的抱怨声之后,他看着观众一个个离场,脸上或失望、或愤怒,他自以为的平静和镇定中却忽然涌入了一丝悲凉。

——到底还是搞砸了啊……

这场自己曾抱有万分期待的宴席,到底还是这样匆匆地、不体面地散了场。

以后真的就不能唱歌了吗?

不能唱歌的秦青卓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人生失败至此,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看着最后一个观众离场,盯着那空荡荡的观众席又看了好一会儿,秦青卓垂下目光,拒绝了蔡衡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议,快步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车子开上路,心灰意冷之间,耳鸣声又聒噪地响了起来。

这反反复复的耳鸣响得他心烦意乱。

没完没了了是吗?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冒出这种想法。

连手术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辈子都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都已经决定不再唱歌了,怎么还在响?还想要我怎么办?

或许死了就好了吧。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就再也听不到这让人心烦的耳鸣声了。

前方的十字路口,红灯倒数变了绿灯,他开车驶了过去。

脑中盘算着哪种死法会好受一点,耳鸣声中忽然混入了更尖利的声响,余光瞥见旁边那辆撞过来的货车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货车的汽笛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刹车了,“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到巨大的冲击力朝自己袭来——

回忆进行到这里,秦青卓停顿了下来。

情绪波动太大,不缓一缓,他觉得太难受了。江岌也没催着他继续说下去,开着车,沉默而耐心地等着他。

稍稍平复了波动的情绪,秦青卓才继续说:“后来的事情,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记得。”江岌说,“那一瞬间你以为会是解脱,没想到被困在车里,你还是想活下去。”

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

这段过往讲完,好一会儿,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事实上在此之前,江岌已经从蔡衡那里听过了这段过往,然而听着秦青卓亲口讲出来,他还是觉得压抑和沉重,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车子又往前驶了一段,这次是秦青卓主动开口说了下去。他声音很低,语速并没有比刚刚将自己那些过往的时候快多少:

“对我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接连失去的过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失去的,听力、唱歌、歌迷的喜欢、走上正轨的人生……我越是想抓住的事情,就越是可能被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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