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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5)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身后跟着的沉砚道:“主子,这江州还算恭敬,往日老姑奶奶在此暂住的书斋还保存得这样完好。看样子,也是时常有人打扫。”

陆慎嗯一声,往檀木书架而去,问:“先生那里如何了?”

沉砚回:“已是弥留之际了。”

陆慎在书案前盘锯而坐,翻开一本书就此入定。不知过得多久,听得后边细细碎碎,女子隐忍的呻吟。那声音如指尖拨在断弦上,又隐忍又幽怨,柔柔得仿佛滴在沁了水的玉石上。

一旁随侍的沉砚眉心一跳,此次来江州,江州世家豪族不知多少献美,体面一些的如崔氏,叙以联姻之事;有些破败的豪族,令自家贵女自荐枕席的也不在少数,这次又不知是什么花样?

陆慎皱眉,生出一股凌厉的寒气来。他慢慢踱步过去,见地上散落着一二朱钗花摇,金托点翠,累丝流苏。

陆慎满目肃色,在一扇素绢屏风前站定,吩咐沉砚:“你进去瞧瞧。”

沉砚低着头,暗叹一声不好,瞧这一地的首饰,必定是江州贵女。江州贵女,主上可以不屑一顾,却不是自己一个家奴可以折辱的。

他正想劝劝,就见那屏风后的春榻上伸出一截皓腕来,纤纤玉指如柔荑,偏偏手腕上戴着两只玉环,微微一动,那玉环便发出冷冷之音。

沉砚顿时不敢再看,偏着头去瞧那素绢屏风,只瞧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主子,您看那玉镯上的徽记,是崔氏女。”

陆慎不置可否,手上的乌木扇柄轻轻一推,那屏风便哗啦啦散落在地。最先入目的是一头如瀑的青丝,女子闲闲枕在春榻上,额间两三点香汗,紧闭双眸,微微喘息。

那女子仿佛睡得沉了,听得那屏风倒地的声音,也只星眸微张,茫然地望着前方虚无处,不过一瞬,却又缓缓合上。

陆慎上前一步,见地上散落着天青色的外衫,那女子只着一身薄薄的小衣,浑身湿透,露出玲珑的曲线来。偏偏满脸潮红,粉面含春。

他冷哼一声,眼里生出无限的嫌恶,正想吩咐沉砚把人弄出去,便听得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君侯且慢,君侯留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五瞬之间已经到了门前。陆慎叹了口气,在众人进来之前,终是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那女子身上。

外边跟过来的是江州节度使崔诀,随行的是当世名儒。崔诀进得草屋,见一地的女子朱钗步摇,往陆慎旁的春榻上望去,是一鬓发散乱的女子。

崔诀觉得眼熟,近前一看,大惊失色:“十一,十一,你不是在内眷席上,如何在此处?”

他唤了一通,只可惜此刻药力酒气催发出来,林容无知无觉,一句话都答不出。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奉若掌上明珠,当下满目通红,望向陆慎,语气激愤:“雍州牧,抚远侯,为何我儿在此处?”

随行的儒士也一脸大惊,望着陆慎的谋士,期期艾艾:“德公,这……这如何是好……这成何体统……”

沉砚望着自家主子那铁青的脸,不由得后背发凉……

第4章

林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五更时分,她望着头顶的天水碧鲛绡帐,上面绣的云纹白鹤。夜窗开了个小缝,凉风袭来,薄缎翻滚,那白鹤便仿佛在腾云一般。

她嗓子已经哑了,略微张口,便涩得发疼。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丫头翠禽守在旁边脚踏边上。

林容微微一动,她便惊醒:“县主,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林容吐出一个字:“茶!”

翠禽连忙端了茶来,小心的喂了半一盏,道:“可算是醒了,这三日里可把奴婢吓坏了,先是出汗,不知换了多少身衣裳。等喝了药,倒是不出汗了,发起高热来,抓着我的手说胡话,不独我,连长公主、老太太、六姑娘都吓得半死,在这里守了半夜。老太太、长公主这才回去没多久。六姑娘不放心,只在碧纱橱里歪着躺一躺。”

这说着话,便见崔琦披了衣裳从里边出来:“果然是醒了,那起子大夫一向往重了说,不然显不出他们的本事来。我就说,你这样年轻,底子又一向好,吃上几服药,再没有不好的。”

林容见她脸上的表情是由衷的担忧,也是感动,闻言笑了笑。

崔琦本还撑得住,见林容一脸苍白毫无血色,偏还这样笑,坐到床边时,便止不住泪了,自己拿了帕子擦了:“瞧我,你好了,我偏来哭。也是怪我,明知道你吃不得酒,就该陪着你。叫你醉得掉进湖里,还叫……叫雍州牧给救了起来。不过还好,瞧见的人不多,不过是家里几位相熟的世伯。”

林容喃喃:“吃醉了酒?”

崔琦笑笑:“可不是,跟醉猫似的,跌进湖里,还病了这几天。翠禽,你可记住了,以后一滴酒也不许你主子沾了。”

媚药这种东西,是不能跟姑娘家联系起来的,倒不如说是喝醉了,扯个幌子遮起来,大家也体面。

林容点点头,声音嘶哑着,问:“上次托六姐姐寻的那画?”

崔琦立刻明白过来,往旁边小几上取来一副图,递过去:“上回见了半副残卷,就像着了魔似的。这画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你都病成这副样子了,还惦记着这画?”

那画缓缓展开,略看过去也寻常,不过是一位襴衫仕子同一位锦衣仕女,在松树下对弈罢了,只上面题了两句诗——昼长饮罢风流子,忽听楸平响碧纱。林容心道,这句诗出自清代纳兰容若,是师兄挂在办公司的一幅画。

这蹩脚的字画,一看就是他的手笔,林容耳边几乎就回响起他那洋洋自得的声音来:以后退休了,找个有松树的院子下棋,一边听着松风,一边下棋,这才叫意境。

林容抿嘴,指着那画上的款识,不答反问:“六姐姐可知道,这千崖客是何人?现在在何处?”

崔琦奇道:“这是怎么了?魔障了不曾?往日最不喜什么诗啊画的,这回怎么对这幅不入流的残画这样上心?”

一旁的丫鬟翠禽端了药进来:“县主快把药喝了,再说话不迟。”又抹泪:“好好的赴宴,去时好端端的,回来生了一场大病。奴婢就不该留在院子里看屋子,那几个小丫头不中用,以后奴婢都不离县主半步了。”

林容接过药,只是手上没力气,叫崔琦一勺一勺喂着:“画上提的款是千崖客,也并不曾听过。这时节,朝廷大兴党锢之争,仕人大多隐居乡野,这‘千崖客’又是别号,寻常哪里去知道?只是我瞧那印章倒仿佛有些雍州陆家的样式。”

她替林容擦了擦嘴角,把那画上的印章指给她看:“你看,这几个字是阴文,又是小篆,间或虫鸟纹,颇有魏晋遗风,据我所知,只雍州陆氏那边还时兴这样的印。这画也不算什么名家手笔,你的小库房里边什么好的没有,巴巴打听这个做什么?”

林容听了,复躺下,拨弄着床帐上的流苏,久久不语,良久,笑:“这画同我有缘,在姑太太家见了半幅残卷,便喜欢上了。画上那两句诗也写得好,从没见旁人这样画过画,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