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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163)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沉砚、翠禽皆是跪下,默默不语,只是,有时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林容站起来,缓缓推门而出,深夜江心的风甚大,吹得林容衣袂飘飘,她轻轻吐出几个字:“陆慎,你很好,叫我这样难受。”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刚出口,便随风而逝,似乎连自己也并未听见。

阿昭果正在说胡话:“阿爹……阿爹……”

奶嬷嬷坐在旁边,一面拍她的后背,一面车轱辘道:“公主别怕,公主别怕,都是假的,梦里都是假的……”

奶嬷嬷上了年纪,熬了一夜,免不得有些困了,一面说一面头不住的往下点,又忽地惊醒,瞧见林容,赶紧跪了下来,也同沉砚他们一样,都改了称呼:“娘娘!”

林容嗯了一声,坐过去,伸手去摸阿昭的背心,见已经湿了一片,问:“阿昭怎么了?不是叫她蒙住眼睛了么,怎么会吓到呢?”

奶嬷嬷摇摇头,叹气:“都怨老奴,没看好公主,船下的时候倒是好好的,只上了船,老奴哄了她一会儿,只当她睡着了。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同您回禀一声。谁知道一个不留神儿,便见公主溜了出来,刚好撞见侍女端着好大一盆血水出来,这才叫吓住了。”

阿昭睡得并不安稳,一有说话声,便慢悠悠醒过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扑到林容怀里,吐了口气:“好吓人的梦啊?”

林容只轻轻安抚她,也并不去问她梦里的内容,只问些别的来打岔:“那小蜻蜓花灯,有没有烧到尾巴啊?”

阿昭摇摇头:“没有的。”一面又要站起来,去取床壁上挂着的那盏花灯:“我们拿给阿爹看,好不好?他去哪儿了,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林容望着阿昭那一脸笑意的小脸,忽又流出泪,她还这样小,便没有父亲了,从此再也不会见到陆慎了。

阿昭见她哭,实在懵懂,转头去望奶嬷嬷,见她也低着头擦眼泪,呆呆道:“那我们不去了,娘亲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了。明天天亮了,我自己去就是了。”

林容的泪流得越发厉害,抱着阿昭好一会儿,才止住:“没有,我没有不想见他,只是他生病了,还发热了,只怕过了病气给阿昭,所以这段时间只怕见不了的。等回了洛阳,咱们再去见他,好不好?”

阿昭想了想点点头,忽眼睛亮起来,抱着林容的脖子:“真的吗?真的回洛阳么?”

林容点点头:“是,回洛阳。”

阿昭高兴极了,窝在她怀里,笑嘻嘻闹了好半晌,又服了半碗才叫林容哄着又睡了过去。

林容靠着床头,静静坐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吩咐:“传沉砚进来。”

随即,她走到外间的小榻上,沉砚跪下:“娘娘?”

林容问:“姑祖母那里,去信了没有?”

沉砚点头:“已经派了密使赶回洛阳,昼夜不歇,只怕后日晚间时候,便会知道消息。”

林容又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沉砚立刻从手中奉上一份明黄色的诏书:“禀娘娘,陛下留有遗诏,暂秘不发丧,由臣等护送娘娘回洛阳,令选宗室立为新君,由大长公主与娘娘,共同抚政。”

林容接过那诏书,并不打开来,垂眸,顿了顿,接着道:“他信你,我自然也信你。”

沉砚只得磕头:“臣万死难报先帝恩德!”

林容淡淡应了一个好字,问:“我记得凤萧是在江州吧,我们主仆多年未见,过江州时,叫她上船来,一并回洛阳去吧。”

当初林容沉船,陆慎牵连颇多,凤萧这个背主之人,沉砚自然不敢明着娶入府中,只得养在外面。沉砚闻言,又是磕头谢恩:“谢娘娘成全。”

当天夜里,那船便挂了满帆,一日行百里还多,不过第二日便到了江州,略加停驻,便往洛阳而去,不过六七日的时间,便已经远远瞧见洛阳城外的山脉了。

第112章

林容到洛阳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点着火把的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在城门楼上,老姑奶奶一身素服, 杵着拐杖立在城门口, 遥遥望着远方而来的车驾。

老姑奶奶同五年前在宣州时相比, 已经大见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起了许多细碎的褐色斑点,只腰身一贯挺得极直, 静静立在那里, 什么话也不说,便似有千钧之势。

林容掀开帘子,远远见着她老人家, 仿佛有了定心丸一般, 叫翠禽扶着下了马车,缓步走到她老人家面前,福身行礼:“姑祖母!”

老姑奶奶并没有瞧林容,也并没有同她说话,只望着她身后护卫严密的车辇, 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行至车帘旁,问一旁候着的沉砚:“你主子呢?”

这话并不重, 沉砚却立刻跪下:“回大长公主,陛下在车辇内!”

老姑奶奶掀帘上去,不一会儿里面的灯便灭了数盏,车内立时昏暗起来。

一时城门口寂寂无声, 只闻得四周禁军火把上松油燃烧地刺啦声。林容立在那里,不知过了过久, 有一位身着道袍的老嬷嬷过来:“皇后娘娘,大长公主请您上车去说话。”

林容黯然,颇有些迟疑,那老嬷嬷便道:“大长公主说,有些话,还是当着陛下的面说才好。”

林容叫请到车辇内,那辆马车极宽阔,有一丈之宽,满室都堆着冰块儿,甫一进去,便觉得极阴极寒,偏四周灯笼都叫灭了,只剩下一灯如豆,残影蒙蒙。车壁靠里,有一架小床,床四周的青绸帐子已经叫人高高挽起来,盖在陆慎身上白绸也已叫人全部揭开,露出他那一张极惨白的脸来,胸前的衣裳也叫人解开,胸前已有些青紫色的斑,露出那颇为狰狞的箭伤来。

这时已经是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虽在车辇中摆放了许多冰块,却也不是将整个人都镇在冰中,那张惨白的脸上别处倒还好,只额头已有了微微腐烂的迹象。那一盏微灯被放置在床头的小几上,渺茫的烛光映照在脸上,那惨白的脸上竟叫林容隐隐瞧出来一丝暖色来。

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又或者是愧疚,不敢再看,微微偏头,将略敞开的外衫整理好,又把那白绸缓缓拉上,盖住陆慎,这才道了一句:“姑祖母,您节哀!”

“节哀?哎,当初你在江州沉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众人都劝他节哀。这哀哀之情,又岂是节得了的?”

老姑奶奶本坐在床沿上,闻言拄着拐杖站起来,坐到一旁,不过短短一刻钟,她仿佛苍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后背也塌了下去,靠着车壁,缓缓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语气倒还温和:“坐吧!”

老姑奶奶靠着车壁静静坐了一会儿,这才伸手去抹了抹眼角,感慨:“我们陆氏集三代之力,才得了这样一个雄主,荡平天下才不过短短三年,还不满三十岁,便盛年薨逝。”

这样的话叫林容有些如坐针毡,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陆慎不会南下江州,也不会遇刺身亡,她默然坐着,并不能有一句话可以回老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