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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128)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陆慎不肯应,淡淡道:“母亲,便是今日不杀他,早晚要杀的。他的罪过,又岂只这一条?”

太太道:“崔氏沉船之事,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两个门客,是我派出去的,叫给江州刺史茹素传令,不得江崔氏迎回江州长公主府,令选一处宅院即可。可我没想杀她,只不过想刁难她一番罢了。慎儿,难道在你心里,你母亲我,就是这样一个残忍嗜杀之人吗?”

“是,我是不喜欢她,可是我绝不会想杀她,我不过想叫人传令,给她点苦头吃罢了,不想她那么好过而已。一个弃妇罢了,倒像是皇妃归省,风风光光回江州,沿途文武皆礼遇有加。赵元宋那毒妇的女儿,凭什么这样好过?”

这的确是实话,太太再厌恶林容,也未曾动过杀心,最开始,也只不过想把她打发得远远的,不叫林容去雍州碍她的眼罢了。后来即便是林容叫陆慎强接去雍州,也不过言语讽刺,后来索性并不见她。陆慎父亲在时,对太太百依百顺,养得她这样一副性子。

陆慎搁置了茶杯,站起来,掸掸袖子:“我知道母亲跟崔氏沉船无关,否则,死的便不止是虞士学一个人了。”

太太瘫软在那里,涌出泪来,又是悔又是恨:“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小时候不曾亲自抚养你?”

陆慎摇摇头,再无谈兴:“这些旧事,实无关紧要。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退。”

陆慎从仁寿宫出来,外头已下起了蒙蒙细雨,他径直往祖母的寿康宫而去,还未进,便听得一阵牙牙学语之声。

他站在门口,示意宫女小黄门噤声,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坐在殿内的地毯上,手上紧紧握着一串铃铛。祖母坐在她对面,正不厌其烦地教她说话:“跟祖母念,叫爹……爹……”

那小婴儿摇摇手上的铃铛,只发得出模糊的音节:“呀……啊……”

那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渐渐长开了些,眉眼几乎同林容一模一样。又不知老太太说了些什么,那孩子顿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来。

陆慎站在那里,望着那孩子,忽觉心中大悲,一片荒芜。

这孩子还这样的小,以后她会学会说话,学会走路,会叫爹会叫祖母,会有花团锦簇、尊贵无比的一生。可是,她的母亲,那个总是神情淡淡,嗔怒着骂他无赖的女子,已经葬身江底,永远停留在十九岁了。她在雍地这三年,想必是困苦时多,欢愉时少。

困苦时多,欢愉时少!

陆慎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这才叫老太太瞧见,命人请他进殿内去,见他神色寂寥的模样,劝道:“你很不该这样,悲喜要有度,这是家里自幼便教你的道理。倘若你媳妇儿还在,瞧见你这样,她又怎么能不伤心呢?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才是。更何况,还有阿昭呢,为了她,你也得多少打起精神来。”

说到阿昭,她似乎明白这是自己的名字,嘴里含糊不清地‘啊啊’两声,冲着陆慎张开手臂,这是要他抱的意思。

陆慎抱了她,坐在膝上,一根手指叫阿昭紧紧攥住,便要往嘴里塞,忽听老太太道:“你刚见过你母亲了?”

陆慎嗯了一声,老太太又道:“你母亲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脾气不好,但是说坏也没那么坏。往年间还好些,这几年,她服用五石散上了瘾,便越发糊涂起来。起先她服这五石散,是她被长公主鞭挞后,为了止痛,渐渐的便戒不掉了。念着这一点,你也要体谅她些。”

陆慎抱着女儿,衣襟上都沾满了这小丫头的口水,忽然手指头微微发痛,笑笑:“这孩子长牙了?”

老太太顺着他的话,转了话头:“四个月就长了,这几日我熬了些肉羹喂给她,她尝到味儿了,连乳娘的奶都不肯吃了呢,也随你小时候,整天笑嘻嘻的,不大哭。”

阿昭趴在陆慎肩上,满是口水的小手去挠陆慎的头发,渐渐叫她抓了一小戳在手里,使劲儿一抽,陆慎故做吃痛的神情,反逗得小阿昭咯咯笑出声来。

老太太也跟着笑起来,命人递了湿棉巾上去擦手:“有些话,你不爱听,我也得说。我年纪大了,还能照看阿昭几年呢?你总是要选嫔妃、立皇后的,不知你有没有人选,打算把阿昭交给谁抚养?雍州勋贵家的女儿倒是有几个好的,文臣士族里也有好些江南水乡女子,今儿我见了一个,温温婉碗的。”

陆慎不答,好一会儿才道:“我打算亲自抚养阿昭,替崔氏守孝三年,其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他又坐了一会儿,抱了阿昭出殿来,在浓浓的夜雾中,父女两,径直往起居的承庆殿而去。

第88章

景平四年的夏天, 来得尤其的早,刚过小满,便连下了几日的大暴雨。云销雨霁, 一天晴, 整个洛阳皇宫都似乎满是喧闹的知了声。

宫人们轻手轻脚, 把凿成四四方方的冰块儿小心翼翼运到勤政殿西侧的五间楹房内,刚进门口,便听见大臣朗声奏对的声音:“陛下,历经三年休养生息, 中原之地, 民生恢复,仅今年一年,便产粮两千万石, 棉花、生丝共计一百五十多万斤, 累计开垦荒地一百六十万亩,中原人口已将近一千两百多万户。”

又听得天子低沉的声音:“治天下者,当不尽人之财,而使人有余财也。乱世新立之朝,莫不轻徭薄赋, 劝课农桑,与民休息。”又问:“均田之法, 已大见成效,地方各郡县今年新修之沟堤、水渠,复古河道,进展如何?”

话音刚落, 旁边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便手持玉圭,立刻站起来:“回陛下, 工部去岁主导对黄河排淤,以及在闽浙一带御咸蓄淡,已惠及百万……”

宫人立在那里,不敢随意进去,等站在里间的小黄门轻轻挥手,这才抬着冰块往铜瓮去,事毕,几乎不发出一丁点异响,又蹑手蹑脚退出殿外。

有一个小黄门是新进宫来的,同掌事太监是同乡,走得远些了,问道:“怎么刚才殿内的那些大人,不穿官袍?奴婢在宫外常听人说什么满朝朱紫贵来着,进了宫一瞧,皆是青衣角带,只有大朝日才穿公服。”

那掌事太监拧着那小黄门的耳朵:“不该问的别乱问,陛下替先皇后守孝三年,诸位大人也自然不敢僭越。”又叮嘱他:“宫里可比不得外面,不可随意乱问。”

小黄门嘟囔道:“前几日不是才办过先皇后三周年祭祀,在大相国寺办了许多日的法会?已满了三年,除了孝服了?”

掌事太监立刻竖眉瞪他:“噤声,你好大的胆子,敢议论这些,今日你不要吃饭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议事已毕,宫人奉了茶、酸梅汤进去。

高堂上端坐的天子虽除了白衣,却仍旧是一身青衣素服,忽笑问道:“诸卿可知,洛阳城如今有一桩新闻,言道金谷园旁有一女子卖唱,一路从沧州千里迢迢赶来洛阳,对武安侯自荐枕席,引为一时佳话啊。陈爱卿,你的宅子便在金谷园附近,可有听闻这桩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