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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121)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陆慎只不说话,老太太又道:“白绫也不妥,吊死的人形状总是可怖,发丧收敛的时候倘叫人瞧见了,免不得说咱们陆家阴毒,连怀孕的儿媳妇都不肯留。这样吧,我这里还留着一瓶往日从洛阳宫里传下来的安魂散,能叫人于睡梦中毙命,倒算个两全。”

一时又挥手,命虞嬷嬷从箱子从取出来,奉在陆慎跟前:“君侯!”

陆慎接过来,摩挲着那东青釉的小瓶,忽地笑了声,明明灭灭的烛火在脸上闪烁:“祖母不必激我,我意已决。崔氏决不能留,那孩子也不必留了。请祖母出面,遣崔氏回江州,崔氏既被遣,又岂能叫陆氏的血脉流落在外。因此,那孩子也最好不要留。”

老太太叫陆慎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烟锅子使劲往旁边桌脚磕了几下,恨不得把那烧得滚烫的烟锅子敲在陆慎脑袋上:“你今年二十有五了,这可是你现如今唯一的子嗣,只等生下来,你出征回来时,说不准连话都会说了,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崔氏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叫你这样待她?”

陆慎幽幽道:“祖母不必再说了,孙儿自会另聘高门淑女,另选姬妾,绵延陆氏血脉。”

老太太浑然不知道陆慎为何这样,那院子里知情的丫鬟婆子都叫送走,连大夫也只知道堕胎药,为什么则一概不知:“你要休了崔氏,我拦不了,自然由得你。只是你要流掉这孩子,不说我,便是你姑祖母,几位陆氏的宗老也不会同意的。”

陆慎立在那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见他似有松动,老太太接着劝:“那孩子现如今已有三个月了,再有三个月手脚都长好了,再三个月生下来便是个活人了。等崔氏生下孩子,我亲自打发人遣她回江州,不叫她碍你的眼。”

陆慎默了半晌,终是点头:“那这个孩子就多赖祖母照拂了。”

又坐了会儿,陆慎推门出来,见今日竟是一轮满月,只那月并不十分明亮,仿佛隔着毛毛的琉璃,目之所及皆是一地惨白的月光。

……

林容睡至夜半,忽叫凤萧幽幽地哭声惊醒,昏昏沉沉坐起来,问:“是凤萧在哭么?”

翠禽这两日不放心林容,都是合衣卧在内室的小榻上,见状亦是起身,扶着林容:“现在别起来,你吐了半日,才好受些,快些躺着。”

林容问:“外边是凤萧么?”

翠禽只得点头,淡淡道:“是她在哭!”

林容似有些懵,想了会才记起来:“是堕胎药的事么,我不怪她,你去叫她别哭了。”

翠禽不愿意去,好一会儿道:“她跪在外边呢,从早上就开始跪着。我叫过她,是她自己不起来的,并没人罚她跪着。”

林容叹气,披了衣裳往外而去,果见凤萧跪在廊下,靠在朱红色栏杆上小声抽泣,

见着林容来,止住哭声,泪汪汪地望着她:“县主……”

林容轻轻挨在曲栏,伸手去抚凤萧的发顶:“别哭了,我从没怪过你,倒是我,料事不周。”又轻轻叹气:“你也别怨我就是了。”

凤萧望着林容,不太相信:“真的,县主?”

林容顿了顿,道:“我送你走吧,凤萧,我记得你在江州是有父母哥哥的,回去同他们团聚,如何?你们的身契是早就烧了的,我只对老太太说,打发你送信去江州,跟在六姐姐送节礼的人一道儿回去,她老人家是一定肯的。”

凤萧涌出泪来:“县主气我,打我骂我就是,赶我出去,比叫我死还难受,还不如一头碰死的好。”

林容微微摇头:“从前,我总觉得自己护得住你们,倘有万一,死在你们前头,也不算辜负了谁。现在想来,你才是对的,看我这样清楚。其实我谁也护不住,又或许在这里待久了,对……”对陆慎隐隐有着不可与人道的某种幻想。又幸好,叫你提醒了我,并不算晚。

凤萧听不太懂:“为什么啊?县主如今的日子,尊贵体面,夫婿爱重,又有身孕,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

林容拉了凤萧起来,不再说话,转身往里而去。翠禽跟在旁边,重新扶了林容躺下,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县主别理凤萧,她叫您惯坏了,这些话本不该她来说,倘换了别的主子,早叫人掌嘴了。”

林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说得对,是不是也想问我为什么?”

翠禽摇摇头:“奴婢只知道,自来了雍州,县主心里就一日日不好受。奴婢从没有人像县主这样待我好,县主待我好,我便只要县主过得舒心。县主舒心,奴婢自然也舒心。”

林容听了,涌出泪来,好半晌才能开口:“翠禽,多谢你了。”一时又道:“翠禽,你也走吧,回江州去。”

翠禽只摇头:“不,奴婢哪儿也不去,只跟着县主。”

林容道:“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第83章

陆慎要逐发妻回江州的主意已定, 无人可以说动,写了密信,一切均交托老太太做主。过得三日, 便祭天宣誓, 广发檄文, 以勤天子之名,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率精兵二十万南下。

六月末, 雍州铁骑击灭并州公孙延津, 占领重镇黎阳。八月,渡颍水,命奋武将军卫绣率郡兵为先驱, 大破之, 颍州刺史荀策之出城降,一路势如破竹,几不可挡。

十月,陆慎命麾下大将钟离取道江州,从宜阳过, 占据洛阳南面的伊阙关隘。十月中旬,命冯彦章攻打洛口仓, 同时切断了黄河水运,断绝了洛阳粮仓。同月,破轩辕关,阻河间王怀州援军。

十二月, 尉州节度使,派人请降, 拱手交出杞、夏、陈、洧、许五州,陆慎亲自出轩辕关迎接,密谈许久,相谈甚欢。四日后,麾下先锋赵孟怀、郭寅派人快马来报,汴州已克,至此荥州、尉州、汴州,被陆慎彻底掌握在手里,洛阳东路粮道据点,已彻底被堵死。

不过七个月的时间,一步步蚕食,洛阳的河间王,便既无援兵,又粮草断绝,一时坐困危城,已陷入重重的包围之中,成了瓮中之鳖。河间王无奈,强撑着病体,亲笔手书往蜀中齐王杨府正求援,杨府正本不欲搭理。可手下谋臣以唇亡齿寒的道理劝之,虽有旧怨,却也答应派出五万的援兵,取水道,攻打陆慎的粮仓江州。

只不过,杨府正到底是畏惧陆慎南下破竹之势,起兵之前,他派出使臣送去一封信,请陆慎退回并州。

陆慎见信,只笑笑,搁在案上,并不理睬那使臣,只对左右道:“素闻齐□□青妙手,不料习得一手好字,可堪馆阁待召也。”诸将闻之亦大笑。

……

林容这里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翠禽、凤萧在重阳节时也跟着江州的船队一并返回。凤萧开始时并不肯走,跪在林容面前直哭,却什么话也不说。

林容便道:“倘若是从前,我还可以替你做主,但是现在我既无心也无力。除非沉砚自己求了主子,否则我是没法子的。他现时跟着君侯南下去了,你是不是要留在府里等他?倘若等他,依旧在我身边当差,只怕不能叫你如愿。去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和善,到底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