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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柳寒蝉(59)

拖着筱尤入城,旁边守门的士兵见二人一身武林人士打扮,又沾满血污,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远远站开。

八月太阳极度猛烈,城内不远处摆着几条青色幔布搭的棚子,许多衣着褴褛的人正坐在棚子内喝粥,粥很薄,只能算是糊糊。

小柳好奇地问这里在做什么,一个带着儿女喝粥的大婶叹气道:“姑娘你哪儿来的?难道不知桁州已经大旱三年,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吗?”

旁边她带着的七八岁小女孩呜咽着哭了起来:“娘……我还饿……”

“死妮子,哭什么!”大婶拍了一下她的头骂道,“你弟弟都还没吃饱,你叫什么饿?”骂完后,犹豫了会,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倒了些许给她说,“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了这些就没了!一块儿饿死得了!”

小柳见此惨状,不由有些心软,忙伸手去摸银子,却被筱尤拦下小声说:“小姐,不能给,马车翻倒,我们盘缠大多在师姐身上,而且这儿灾民太多,如果见你给钱,会全部围上来,反而造成混乱。”

“抱歉,我考虑不周。”小柳脸上微微一红,急忙收手。

救助一个人容易,救助一群人难,这不是现代捐款赈灾,或是帮助路边乞丐一样,随便掏几个钱就可以了事,纵使把自己身上所有钱都给面前的一个人或几个人,帮助他们度过困境,那其他人呢?

小柳放眼望去,聚集在此的灾民起码上千,她和大婶说话的时候,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上的玉簪与镯子,只是畏惧武林人士身份不敢过来乞讨罢了。如果自己真的掏钱给了大婶,估计没几分钟就会给抢。于是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与筱尤离开。

大婶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旁边有人小声恨恨说:“什么狗屁武林人士,收取平安税的时候倒积极,真的出事了,就什么都不管了。”

小柳听见“平安税”三字时不由愣了愣,感到不解,于是回头询问筱尤。

“那些愚民说话别放心上,”筱尤以为她恼怒,于是急忙解释,“平安税是保他们人身安全,不受山贼响马或者魔教恶毒之人侵害的,这也是先皇陛下所批准的合理税收。别看他们现在骂我们,若是遇到武林恶人的时候,就该求我们了。”

听得还是有些糊涂的小柳又追问了许久,终于搞清楚整个事情。

武林五大门并不是随便划分,而是秦门北边、川门西边、越门南边、昆门东边,京门正中,正好将整个中原武林划分出五个区域,每个区域中的武林帮派皆由他们统辖,其他中小帮派就如他们旗下的分支。所有民众都需要上缴一定的平安税,而武林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有点类似黑社会收保护费给合法化感觉。

对于富人而言,缴纳点钱保护自己身家平安,也不受响马山贼侵扰,倒是值得。虽然平安税以针对富户与镖局为主,穷人要缴纳的并不高,却也是几个钱,他们又没什么身家需要保护,所以在平安时期或灾荒时期,他们对这个税也颇有微词。

小柳以前住的洛水镇属于京门地盘,也给收过每人三文钱的平安税,但因为乡下地方,所以缴纳的时候来人并不太像武林中人,反而看起来像是街道上的小混混来收保护费,见钱数不多,为了避免麻烦她就直接交了,然后一直没放心上,没想到这钱却是交给吴老先生的,将来见他必要讨回这九文钱。

一边想一边往前走,走到施粥的尽头,她却见到了熟人。

已嫁给黄秀才的惠儿正盘着妇人发型,挽着袖子在施粥,她清瘦了许多,额上满是汗珠,大着嗓门毫无仪态地呼喝着下一位速度上前拿粥,又痛骂插队的壮年。

小柳见状不由惊讶了起来。

※※※

第六十九章 再见惠儿

人的思维改变有时候很简单,比如因为喜欢的那个人喜欢,或不喜欢。

惠儿见到小柳有些惊喜,她将勺子丢给旁边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声就跑了过来,对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见衣上虽然有血,却也还华丽,不由担心骂道:“喂,我说小柳好久不见,上你家去找,发现都空了,我和相公担心了好几天!你到底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还有,你怎么穿这身打扮?看起来蛮贵的,还沾着血,该不会是死人堆里偷回来的吧?你做坏事了?”

是在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却不是偷回来的。小柳看着她依旧的直性子,心里对当初的不告而别起了丝丝内疚,于是笑着将这那时候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不过她只是说自己给亲身父亲带走,并未说身份是谁,只说是个武林人士,同时也瞒下了望天崖四年多的监禁。

前者是因为何默然身份太响,现在出事期间怕给对方带来麻烦,后者是因为太丢脸。

惠儿听了后又惊讶又生气,惊的是小柳身份居然如此不寻常,气的是她见利忘友,不高兴地说:“原来你是攀了高枝儿,忘了我们这些穷朋友。”

筱尤见她说话不客气,也怒了起来:“你别胡说!小姐当时身体不好,后来又……又发生了一些事不能出门,才会如此。”

“筱尤你别说了,这事确实是我不好,当时虽然情况比较紧急,但回去后还是可以找人来和大家说一声,我却忽略了,对不起。”小柳急忙道歉。

“算了算了,”惠儿惯来是刀子口豆腐心,如果越惹的话会越爆,可是听见别人服软又会随着软下来,于是挥手道:“看在你确实是给抓回去的,我就不和你计较那么多,毕竟能见到父亲总是好事。”说完后又八卦地补了一句,“你爹到底是谁?该不会是附近那个帮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柳用出门时爹爹吩咐决不准到处说他的名字为借口搪塞了过去,又和她描述了刘氓与李惜缘的长相,问有没见过。

惠儿虽然好奇也明白分寸,没有多问别人的私事,只是摇摇头表示没见过她要找的人,后来小柳问起她为什么在这里施粥的时候,她几乎是眼泪汪汪地吐起了苦水。

那黄秀才在三年前去参加了乡试,没想到中了个举人,他爹见他虽然非习武的料子,但亦算有出息,不由大喜,将他送去参加会试,没想居然又中了进士,被分去青沙城做知县,青沙土地肥沃,又是海边的交通要道,本是个天大好差事,油水极多,没想到黄秀才偏偏是个认死理的人,除了查处贪污的下属,坚决不接受任何行贿外,还不停倒贴银子帮助穷人,因此得罪上司,捏了他几个罪名就给平调来土壤贫乏的西湾县做县令。来了后又遇上灾荒,几乎将家中所有财产散尽,以致仆妇都请不起,身为官太太的惠儿只好自个儿抛头露面出来帮忙干活。

“人家做官太太,我做官太太,你看我成什么样子?”惠儿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他就是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结果搞得自个儿苦,旁边那些米店和富户都不肯给钱,这点粮根本就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还不是一块儿死,朝廷都出了粮和钱,那些富得流油的武林门派却不见掏点钱出来,还尽添乱。”

小柳微微脸红,筱尤也颇不好意思地搓着衣角。

“啊,我不是说你们。”惠儿自觉失言,又急忙解释,“武林中穷帮派也不少,我只是说附近的海沙帮,他们几乎管了这带所有船运,有钱得很,偏偏铁公鸡一毛不拔,就连运赈灾粮的钱也不肯降一文,若说是平常,那个价钱倒也公道,但是现在灾乱中,好歹也该做点善事吧!”

“海沙帮?”小柳回头望望筱尤,她似乎记得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是京门管辖范围内的,曲风声年轻,耳根子软,治理能力似乎不太好,偏偏曲前辈不管事了。”筱尤摇摇头小声说,“不过这事小姐你千万不能管,以你的身份跨去别人地盘指手画脚,等于昆门在扇京门耳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