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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字闺中(123)

文章尽量放低了声音,柔声道:“若不然,你与爹爹断绝父女关系,从此后世上只有孤女文竹,没有文家三女。”

文竹闻言一震,她沉默半响,苦笑道:“爹爹,我输不起,我不能赌啊,我怎能用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去赌我一世荣华?!若创个闲散亲王也便罢了,那是皇帝啊,若我成了皇后,敌国的将军是大姐夫,国舅是三妹夫,现在四妹夫又是太子太傅,一旦被人揭发,不不,我不赌,我绝不赌。”

说到后来,她声音哽咽,痛苦失声,文章默坐一边,轻轻拥她入怀,拍着她的背,心中亦是痛的无以复加。

文章按照文竹的嘱咐,对文家姐妹说她染上时疫,独居别院,不叫女儿们探望,自己却放下所有生意,日日里守着文竹,生怕她想不开。

文竹每日里以泪洗面,想起二个相处的点点滴滴,惊愕的发现回忆竟然如此之少,她又如此任性,总是糟蹋了洛的一片心意越发悲伤不能自已。

到第五日头上,文章终于忍受不住,亲自抢过汤碗一口一口给文竹灌了进去,她毫无反应,来一口便咽一口,吃下半碗后,一张嘴,却又全部都吐了出来,文章大恸。

他哭着跪倒在文竹面前,摸着她瘦的见了骨的双手,哀求道:“儿啊,你就可怜可怜老父,吃上一口吧。”

文竹的泪水更加汹涌,一双眼失去焦点,眼中一片死寂,生机灭绝,嗓子低沉沙哑,却是已经哭坏了喉咙:“我也想吃,我真的想吃,可是我做不到。”

中宗八年春,四月;初二,文竹,殁。

四月二十八,北楚新皇赵洛登记基,号平宗,大赦天下,同时册立四妃,下旨永不立后。

第113章 新皇

四月十五,早上开始便刮起了风,到了下午,狂风大作,路上都是赶着回家的行人,晚上,伴着闪电雷鸣,下起了暴雨,有经验的老人儿都说这是十年不遇的倒春寒。

郊处一座小山,周边都被用篱笆围了起来,赫然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产。山上种满了竹子,竹林深处,一座修建的简简单单的坟茔孤零零的坐落在那里。

坟茔之上犹是新土,坟前有香烛纸灰,另有小菜四碟,浊酒一壶,显然这坟中孤骨的家人并未遗忘了他。

一队约莫十几个旅人停在了这坟茔前,一个中年大汉上前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回身对着领头的少年点了点头。那少年一脸阴郁,闻言身体一震,满面悲戚之色,他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行到那坟茔前,蹲下身去,凑近了,手抚上去,一字一顿,痛彻心扉——

文—竹—之—墓!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中的泪水已经扑扑地落了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到那坟前与泥土混到了一处,溅到他身上弄脏了外袍下摆,那个袍缕金绣银,华贵已极。

他闭上双眼,手在墓碑上摩挲半响,下定了决心,缓缓站起,指着脚下坟堆,沉声道:“给我挖。”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之意,不容违背,他的随从们轰然应了声诺,取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便开始掘起那坟堆来。

片刻功夫,坟堆即被挖平,又挖下去六尺深,电闪雷鸣间,隐隐可风漆成黑色的棺木,纵使随从们见惯了死人白骨也不禁惊出一身汗来,手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少年见状,推开挡在身前的二人,直接跳到了棺木之上,伸出双手搂起一把浮土,便向着坑外一丢。

随从们见状,纷纷丢下手中铁锨,学着他用手捧起浮土,转眼间,棺木的顶端已经起了出来,一头大一头小,小年颤抖着双手抚摸了一遍棺身,声声泣血道:“竹儿,你莫怪我,不见你的人,我总不信你已经去了。”他如此伤心,却还是不肯说出那个死字,只用去来代替。

少年形容枯槁,正是日夜兼程赶来到此的赵洛,他连登基大典也抛诸脑手,皇父暴跳如雷,却架不住他以死相逼,“生要见她人,死要见她尸,否则,你就准备儿臣的葬礼吧。”

望着文竹的棺木,赵洛迟迟不敢动手,他怕,他怕打开棺木,见到一具尸体,他颤抖着手,将棺木摸了一遍又一遍,忽地想通,若是不在了,他随她去了便是,何忧之有?!

仰天大笑三声,随从们皆以震骇地眼光看着他,心道,主子莫不是疯魔了,这可如何是好。

接过钉锤,赵洛神色专注,亲手卸下一颗颗棺钉,随着最后一颗钉子跌落地面,棺材吱嘎一声,露出一条缝来,随从们齐齐退了一步,赵洛却上前扶住棺盖,双手用劲,费力地推起来。

棺材盖一寸寸地挪开,赵洛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砰然一声巨响,溅起无数水花,那棺材盖子终于落到了地上。

赵洛一眼扫去顿时欣喜若狂:里面哪里有人?!竹儿没有死,竹儿果然没有死,哈哈哈哈。

正高兴着,随从的霍三上前一步,担忧地道:“闻得文家小姐殁于时疫,按照习俗应当火葬。”

赵洛闻言顺着霍三的视线看去,见棺中大头的一端,稳稳地放了一个陶罐,上面有高僧加持的符文,另有一个木箱,用蜡油密封死。

赵洛颤抖着手取出木箱,缓缓打开,馨香扑鼻,却是放了许多干花进去,里面平平地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道,赵洛亲启。

赵洛手一抖,木箱险些掉到地上,霍三见状,把手里的伞交给了另外一人,伸手去拿妹子 箱子,赵洛任他拿走箱子,探手取出了信,一双手抖的厉害,信纸在他手中发出簌簌的响声。

“少,闻君要登基,吾甚喜,汝聪明绝顶,定能成为一代明君。病体愈重,怕是拖不了几日了,若是竹不幸去了,请君勿念。君若有痛则竹百倍于君,纵死亦不得瞑目。

君若犹念旧情,还请君长命百岁,竹在奈何桥前等君百年,共赴黄泉路。若是君枉死,只怕难以投胎,你我二人缘尽情了不说,等不到君,吾亦只能成为一抹孤魂,怕要魂飞魄散,永无超生之日。”

赵洛手里的信缓缓滑落,霍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又一手扶住软倒在地的主子,见他两眼迷蒙,已然神志不清,一双手却时时地伸出去,那个方向,恰是放了装有文竹骨灰的瓦罐。

霍三令一个随从捧起瓦罐,他架起赵洛先行离去,其他人等合起棺盖,重新埋好棺身,又把文家人放置的祭品重新摆好,今夜,只不过下了一场雨罢了。

一行人等又日夜兼程赶回北楚,路上,赵洛渐渐恢复了神志,他抱着瓦罐,一刻也不肯松手,人木木的,一句话也不说,脑子里时时想起文竹的绝笔,曾经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喜欢上一个女子,却求而不得;而今才知道,得而复失,才是真的痛彻心扉。

这痛密密麻麻,爬满了身体,动静之间噬人血肉,一呼一吸都扯动伤处,恨不能立刻去死,却又想起文竹信中所言,若是枉死,她便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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