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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57)

杏珍摇摇头:“我爹娘才不会不高兴呢,我娘说我还小,应该多玩两年,规矩什么不用急着学,我爹见我学做纸鸢还夸她家闺女聪明,手把手来教我,这只蝴蝶的骨架就是他编的,我负责糊纸画花,可惜他也手笨,做出来就是这个了。不过他没笑话我,我也就乖乖地没笑话他,嘻嘻,我爹娘最喜欢在外面夸我,他们说要把我捧得高高的,让人人都以为我是好孩子,这样我就没脸做坏孩子了……”

杏贞羡慕道:“你娘和我娘不同,我额娘说,小孩子哪能总是夸?夸得多就会自满,不谦虚。”

杏珍不解问:“为什么?为什么爹娘夸自己孩子就不谦虚?明明我是个好孩子,做了正确的事就是要夸啊。”

杏贞说:“做正确的事本就是应该的,有什么值得夸的?”

杏珍摇着头:“是这样吗?可是我不喜欢被爹娘骂,幸好我爹娘疼我,也很少骂我……”

“大概吧,别担心,”杏贞有些羡慕眼前开心的小女孩,苦笑着说,“你家境好,长大后又不用选秀,父母要求自然宽松,比不得我……”她不自觉收紧手中线轴,冷不防崩断了线,断线的纸鸢摇摇往高处飞去,不受控制。

杏珍连叫两声“哎哟”,急得不行,命人追着纸鸢去。

杏贞站在原地,一直痴痴地想,为何杏珍就算手拙做不好,她娘也一直夸奖她?为何她就算努力做事,只要稍有失败,额娘就一直骂她?

阿玛说:“慈母多败儿,做人要谦虚自省,阿玛的谴责是为了让你变成更好的孩子。”

额娘说:“旗人女子荣华富贵全在选秀上,你爹就是个芝麻绿豆官,帮衬不了你太多,你要想将来有造化,过上好日子,平日就绝不能松懈半分。”

往日教诲,历历在耳。

她相信父母是为了她好。

可是,为何她会如此羡慕天上那自由自在的纸鸢?为何她会如此羡慕无忧无虑的杏珍?羡慕让她心里有莫名的压抑。

杏花丛中,纸鸢飞,纸鸢飞……

追不上,看不着,消失天际,不知会堕入皇家后院还是贫民瓦窑?

【叁】

杏珍得天独厚,她从来不需努力,却有把她当心肝疼、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父母和关心疼爱她的兄长,绫罗绸缎从来不缺,珍珠宝石随意插满头,打扮得十二分出彩,家中请的西席又是出名的大儒,她自己也聪明伶俐,许多东西一点就通,更值母亲上下打点,父亲又攀上好关系,年下升了司库,有了个肥差,左邻右里加倍奉承,直夸杏珍贤良美貌,心灵手巧,是劈柴胡同里第一美人,就算拿出去和入选秀女比也绝不逊色。

杏贞读书习字不行,每天在母亲严厉的教导下学着针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好几针绣歪别处,扎了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换来更严厉的训斥。

“哭什么?是短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哪家姑娘不是这样被骂大的?你外祖母当年教导你额娘的时候更严厉,若不好好学,将来出去丢了叶赫那拉家名声,让你阿玛和额娘的面子往哪里放?让你哥哥抬得起头?”叶赫那拉家的训斥,“何家有钱,又正得势,纵使你与何家女儿差不多,甚至更强些,大家也会捧他家女儿,哼,天下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统统跟着富贵权势走,若你入选秀女,有了好前途,那大伙儿就会说你是第一美人。”

杏贞重重地点头:“我会有出息的,总有一天,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奉承我。”

叶赫那拉家的大感欣慰,嘴上却硬:“额娘也就是听着,你学习爱躲懒,谁知道你做不做得到?再躲懒下去,别说入选秀女,只怕家世被败坏,要在大街上讨饭去。就像马佳氏家那个不争气混小子似的,混得要去赌坊骗钱花,被人扭去官府,一状告上,没想到审理的官员却是他家以前放出去的包衣,奴才主子见面好不尴尬。又或者是乌拉氏家的女儿……”

杏贞忍不住打断:“额娘,我是不会混成乞丐的。”

“谁知道的,额娘说这些也是掏心窝为你好啊,你再看看齐家的那个女儿,长得比你漂亮伶俐一百倍,就是不听长辈话,结果……”

“额娘,我不想听这些。”

“额娘也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亲闺女还不和你说这些呢。你看看李家的女儿,当年……”

额娘的训导永远是那么长,那么烦。

更强的压抑堵在胸口,仿佛透不过气来,如何宣泄?

杏贞低头听训,咬着唇,沉默不语。

【肆】

天真浪漫的杏珍很喜欢杏贞姐姐,闲着总爱找她玩。

“这是我大哥从洋人手上买来给我做生日礼物的自鸣钟,姐姐来看,好玩吗?还有一套香脂,据说是进上的,和宫里娘娘用的一样,姐姐喜欢吗?喜欢我就分你一盒,回去试试,很香的……”难得好友来访,杏珍像个小雀儿般叽叽喳喳,将生日礼物拿出来献宝,杏贞羡慕地用手摸了摸金子做的钟面,开口道,“别想玩儿,过两天采晴格格在定王园办桃花宴,咱们托福,也收到了帖子,但那天来往的都是贵人,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不怕,”杏珍随口道,“我娘说咱们大大方方去,不失礼就成。”

“大大方方啊……”杏贞摸摸鬓间镶珍珠的小金花,那是她额娘过去的嫁妆,虽然也算带得出门,但珍珠颜色已旧,款式也老,混迹在那群人精般的名门贵女中,想必能看出她家境窘困,说不定会受冷眼嘲笑,不由叹了口气。她为难的神情被杏珍看在眼里,于是打开首饰盒,取出一朵缠丝芙蓉用蓝宝石做蕊的金花和一朵缠丝牡丹中间用红宝石做花蕊的金花,都是最新的款式,大方递上道,“我那天穿上新做的蓝裙子,正配这朵芙蓉花,姐姐穿你额娘前两天给你做的桃红色新裙子,配上这朵牡丹花最好。咱们同年同月生,又同邻同名,嘻嘻,到时打扮得像对亲姊妹,让大家误会,岂不新鲜好玩?”

杏贞又喜又羞,双手要接又不好意思接:“首饰很是贵重,咱们这样……好吗?”

杏珍不以为意:“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姐姐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回来还我就是。”

杏贞迟疑:“可是……”

杏珍直接把珠花塞入她怀里,撒娇:“好姐姐,我就是想和你打扮成亲姐妹啦。”

杏贞终于点头:“好,谢谢妹妹了。”她笑着感谢,可是心里的压抑却越发沉重,手中珠花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好东西,好友却能随便借人,两人际遇,实在天上地下,从小到大,从未缺衣少食,可是她的心似乎缺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杏珍有而她没有的……可是面对杏珍娇憨可爱的笑容,面对她体贴温柔的安慰,她又觉得自己的痛苦是小鸡肠肚,赶紧甩头抛开了这些小小的不快,一同研究两天后桃花宴的穿着打扮去了。

杏珍胆大敢想,杏贞做事稳重,两个小女孩在穿着打扮上都有天赋,她们经常一个提构思,一个做判断,窗外是暖洋洋的夕阳,窗内是暖洋洋的笑声,女孩间的友谊,其乐融融。

【伍】

定王是身份高贵的亲王,他的女儿也是天之骄女,所以赏花宴的后院,鲜衣怒马,宾客如云,脂粉的香味盖过了桃香,明晃晃的首饰比艳阳更刺眼,女孩们娇艳的容颜比春色更灿烂,大伙笑着,闹着,或一两知己,或三五成群踏春来。

定王家的多罗格格采晴被众人围在当中,满人爱簪花,她穿着大红色的旗装,袖口镶着四道粉色滚边,满是绣花,花团锦簇的旗头上带着大颗红宝石镶嵌的黄金孔雀,衔着朵金刚石雕的牡丹花,随着走动而微微晃动,艳丽的不可方物,众人纷纷夸赞她的衣衫首饰构思巧妙,尤其是衣服滚边做得精致,黄金孔雀翅膀随风颤动,栩栩如生,带着甜言蜜语蜂拥而来,让这位年幼的多罗格格非常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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