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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33)

祝鸳鸯想了想,同意:“对,所有人都送香油钱,如何突出公主的特别之处呢?总要送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八宝珊瑚,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大唐最受宠的公主什么都有。

高阳公主左挑挑右捡捡,都觉不妥,她为难问:“到底该送什么才特别呢?”

祝鸳鸯的视线也随着她转了许久,停在一处,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道:“自然是让他时时刻刻都能想着公主的东西。”

高阳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床上有个用金线穿宝石镶嵌的枕头,极为珍贵,有清目养神的功效,名金宝神枕,是她缠了许久才让皇上赐给她的宝物,平时很是心爱,此时不免犹豫一二,可是想着虽分隔两地,情郎仍能每日枕着自己送的枕头睡,又不由心动:“这个……父皇赐的,不太好吧。”

祝鸳鸯握紧拳头,脸上露出最憧憬的笑,用带着梦幻的语气暗示:“前阵子公主拔下头上金雀钗赏婢子,婢子天天带着,总觉得公主在身边,不知辩机大师睡在此枕上,闻着公主的发香,能不能梦到公主呢?”

“反正父皇赐我的东西那么多,送了许多给人他也不在乎,区区一个金宝神枕不算什么,”高阳公主为她描述的景象羞得脸色微红,当下将金宝神枕收入个玉盒,交与祝鸳鸯,吩咐,“找块不起眼的包裹布装上,悄悄送去给辩机大师,别张扬,别让其他人看见,并叮嘱他此物是我心头爱,千万要小心保管,望珍惜珍重,切勿让外人见到。”

祝鸳鸯笑:“公主与大师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佛珠宝枕,就像交换定情信物,让婢子好生羡慕。”

“再胡说就撕了你嘴。”高阳公主又喜又羞,斥了几句。

【捌】

祝鸳鸯微服,带着用粗布包裹好的玉盒,乘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前往寺庙,并未言明身份,装作来添香油钱的信女,寺庙内许多僧人都受过高阳公主的贿赂,对两人私通之事充耳不闻,见公主贴身侍女前来,还赶紧引入内院,与辩机大师相见。

带路的小和尚叫戒嗔,今年才六岁,在寺庙里负责打杂的,经常拿着比人还高的大扫把四处扫院子,如今他眨巴着水亮亮的大眼睛,幽怨地问:“最近云飞哥哥都没来了,我好想念他。”

由于公主没事总来寺庙,贺云飞是跟车,孩子们和他都熟,特别喜欢这个亲切好玩的大哥哥。

贺云飞很喜欢孩子,每次来都会抽空陪孩子玩游戏,清修苦闷的小和尚们都喜欢找他玩,不但能听他说“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去游历,看见个女人,唯恐小和尚胡思乱想,便告诉他是老虎……”等等笑话,还经常会带些好吃的给他们,说山下的趣事,安慰他们背不出经文被师父责骂的苦恼。

如今见不到贺云飞,听不到有趣故事,苦闷得他们挠头搔耳,怨念丛生。

祝鸳鸯递上两块桂花糕,笑道打趣:“你是想念他的糖和故事吧?”

戒嗔又开心又害羞地接过桂花糕,扭着身子:“不光是我,戒痴、戒惰……大家都想云飞哥哥,很想很想。”

祝鸳鸯耐心道:“没办法,云飞哥哥现在来不了。”

“我知道,可是他还想我们吗?上次的故事他都没讲完。”戒嗔扁起嘴,眼角泛起泪花,委屈道,“我们可盼他了,我们每天都给他多念几遍经呢,可惜我老背错词,经常被戒痴骂……”

“没关系,慢慢背,佛祖收到你们的心意就好,”祝鸳鸯想了想,“云飞哥哥虽然来不了,可心里还是舍不得你们的,就算背错几句词他是不会介意的。”

戒嗔问:“真的?可是我听说……”

祝鸳鸯摇摇头:“别说了。”

“坏蛋!他们统统是大坏蛋!”戒嗔莫名地暴怒了,他眼角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他不敢给大和尚们看见,赶紧用袖口拭去眼泪,匆匆带人待来到辩机房门前,看都不看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一眼,抱着桂花糕,转身跑了。

辩机端坐佛堂,数着檀香木念珠,见高阳公主的侍女,睁开眼,脸上露出喜色。

剃度打扮遮不住他逼人的俊美,朴素袈裟掩不住他高大的身材,柔和佛号盖不住他眼中满满的情思。或许有些悔,有些懊恼,有些害怕,可是他终究是无法抵挡高阳公主如太阳般炽烈的热情,他们志趣相投,红线相牵,越爱越深,就算爱得万劫不复亦无畏。

“这是她给我的。”辩机伸出修长的指头,轻轻拂过金宝神枕,金丝缕的莲花上似乎还留着少女发间的荷香,在静谧的佛堂里幽幽散发,越发浓郁迷人,带着那美丽娇蛮的少女身影再次在脑海中鲜活,一颦一笑,可爱得几乎能遮住他熟读的所有经文,让他忍不住叹息:“我应入地狱,我甘入地狱。”

“这是公主最珍爱的宝物,她盼你见枕如见她,两人梦里也可相逢。”祝鸳鸯有着最诚恳的表情,最老实的声音,说出有些不一样的话语,暗示,“公主也天天带着你送的念珠,半刻也舍不得摘下。”

“懂了,”辩机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答,“定不负公主相思意。”

“如此甚好。”祝鸳鸯含笑别了高僧,缓缓走出佛堂。

绿树成荫,蝉鸣啼叫,清泉叮咚,处处生机焕然,充满生命的活力。

寺庙正殿,九十九阶梯,步步见佛,佛祖慈悲,仿佛能饶恕世上所有罪恶。

她回眸,看着佛像,眼里没有慈悲,只有比寒冰更冷的冷意,还有虔诚不改的决心。

晚课钟响,佛号声起,声声回荡在山谷里,仿佛在劝说不愿回头的少女。

“老天本无眼,何需假慈悲?”

她鄙夷地看了眼庄严佛像,毫不留恋地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玖】

过了大半个月,市井中悄悄传出谣言,说辩机和尚有贵人赐下的宝物,镶珠嵌宝,价值连城,引得宵小们心痒难耐。

神偷梁空儿不信神佛,欠了大笔赌债,正被逼得难受,从某处得到宝物风声,正如瞌睡遇上枕头,竟艺高胆大跨越防守不算森严的寺庙,不但盗走香油钱还窃得金宝神枕,见神枕上刻有女子的并蒂莲,料想这般丑事和尚不敢报案,心里很是妥帖。

未料,不知何人向捕快透露出他身怀重宝,竟被神速缉拿归案,还和上头大肆炫耀了一番长安官员的破案速度和能力,审案官员见女子的枕头,只以为是哪家公主后院失窃,于是严加拷打,竟查明是高阳公主的金宝神枕在辩机枕边失窃。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高阳公主的闺房物什怎与高僧扯上关系?打破审案官员的脑壳都想不出。

待传来寺庙里的和尚澄清,有小和尚亦一口咬定有在辩机大师房间见过此物。

辩机大师坦然认罪。

于是,这件天大的丑闻想瞒也瞒不下,终于引起轩然大波,百姓议论纷纷,百官再次上书,齐齐痛骂高阳公主的荒淫无道。

皇帝大怒,命严查,得真相,命处死辩机,谴高阳公主,欲杀其随身奴婢十余人。

高阳公主哭得肝肠寸断,她跑去宫中,长跪不起,只为情郎苦求父皇收回成命,留下对方性命,美丽的少女哭毁了妆容,磕破了额头,摔碎了花钿。为了爱情,这是今生今世,她第一次俯下腰肢,将高贵的头颅低落尘埃,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她说:“是女儿勾引的高僧,是女儿以权压人,硬逼他相从,女儿不孝,再也不敢了,只求饶辩机一命,我再不敢胡作妄为,以后安分守己在后宅,再不做这等混账事了,求父皇开恩,都是女儿的错。”

皇帝痛斥:“不像话!”

高阳公主:“求求你,是我的错,你就当还疼疼我吧。”

皇帝怒斥:“滚!”

孩子的任意妄为碎了父亲的心,他不愿再见这个丢尽皇室脸面,忤逆不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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