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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19)

诸葛先生打量着那眉清目秀的小官员,愣了半晌,擦着汗,犹豫问:“你找夫人何事?”

大家都认为诸葛先生是借机打趣那小官员,唯贾老虎知道他说的可是真心话。诸葛先生是把“女主内、男主外”的观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黄氏貌丑,沉默少言,却治家有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把家里人情往来大小事务统统料理妥当,若离了黄氏,诸葛先生连明日要用的衣裳在哪都找不着。

诸葛先生觉得平生最有眼光的就是看中了黄氏,他总夸:“女子重德不重色,贤惠为上。”

田老板对诸葛先生的话奉若天人,尤其是对比自家那个凶悍泼辣的媳妇,更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总是琢磨着要给儿子娶房像黄氏这样贤惠的媳妇。

可惜田启明每次看见黄氏的脸,总是默默低下头去,诸葛先生大才,世人难以匹敌,他还是想要个普通贤惠普通颜色的媳妇儿……

饶是如此,田启明还是很喜欢跟父亲来诸葛先生家做客,诸葛先生家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会走路的木头牛和木头马,还有会自己跑的小木车,会飞的木头鸟,还有能同时射出很多箭的弓,林林总总无法尽数。而且黄家大嫂长得虽丑,不爱说话,却做得手好菜,对孩子也很慷慨,从不拘着他们,还有新奇有趣的糕点吃。

这次去诸葛先生家,除了他外,还有个小客人在听诸葛先生教诲。

黄氏拿出绿豆饼给田启明,他一边吃一边探头探脑看去。

那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穿着挺不错,细长眼睛,圆圆脸蛋长得也喜庆,蓝色长袍,穿得也朴素整洁,就是表情很苦闷,脚尖一圈又一圈画着石砖地面,感觉是很不耐烦听话,待诸葛先生斜斜看他一眼,又立即装出很老实的模样。

“阿斗,这番话你应好好思量,莫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待,”诸葛先生抿了口香茶,抬头看到田老板,严肃的表情骤然消散,笑问,“是什么风把老朋友刮来了?”然后遣出这位叫阿斗的少年,将田老板迎了进去。

阿斗得赦,松了口气,急忙退出书房,知先生教训未完,也不敢跑远,恰好见到坐屋檐下吃点心的田启明,也不避嫌,跑过去并肩坐下,然后长长松了口气。

田启明犹豫片刻,递上绿豆饼:“要吗?”

阿斗拿了一大块塞嘴里,咬牙切齿地狠狠吃,一边吃一边怨念:“背书背书,背该死的书……”

田启明年幼,未进过学堂,懵然问:“背书是什么?”

阿斗亦少年心性,又是奉父命微服前来,见小孩不知自己身份,也没摆什么架子,仇大苦深教训道:“背书是天下最苦的事情。”

田启明依旧不懂:“可是……我爹说诸葛先生说背书好,让我多学学。”

阿斗:“咱们哪能和诸葛先生比?他最喜欢吃苦,我可不喜欢,难道你喜欢?”

“我也不喜欢吃苦,”田启明摇头,继而庆幸,“你真可怜。”

阿斗叹息:“是啊,我爹总嫌我没有诸葛先生半分聪明……”

田启明安慰:“是啊,我娘总嫌我和我爹加起来都没诸葛先生一根头发聪明。”

他们俩俩对望,忽然笑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感叹:“哎,都怪先生太聪明了。”

院落里葫芦花开得正茂,菜田嫩绿,画眉鸟在啼叫,他们坐在屋檐下,没有贵贱之分,很是放松,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听屋内大人聊天。

“你叫我刘阿斗就好,我爹以前是个卖草鞋的。”

“我是田启明,你可以叫我大明,我爹是个开杂货店的。”

“哈哈,咱们爹都差不多。”

“是啊是啊,都差不多。”

书房里案牍堆积如山,全是军国大事,诸葛先生有些劳累,眼睛里布满红丝,有个小童替他捏肩膀。田老板搓着手,觉得为自家小店的破事打扰诸葛先生的正事很是不安。

幸好,他们自幼发小,交情与常人不同。

诸葛先生对直肠直肚的田老板很有好感,总是夸他为“直人、忠人、老实人”,对他的要求,只要不是太为难,不违背规矩的小忙,都愿意顺手帮上一把。

“大哥,你也知道……我家媳妇性子不太好。”田老板有求于人,十回有八回是给媳妇逼的,诸葛亮对他媳妇之凶悍了如指掌,感叹道:“这回她又要你做什么?”

田老板为难道:“你还记得钱家杂货店吧?就是前两年,张飞将军给他家女儿起名叫钱多多那家。”

“知道,是与你同街的那家杂货店吧?你媳妇说钱家女儿名字是将军起的,嫌自家儿子叫二狗子太丢份,便让我给你家儿子起名字……”诸葛先生提起往事,忍不住摇着头笑了,“前两天张将军喝醉酒和他唱了一路还没唱够,硬跑我门上来,拍了半夜的门说要出征打仗,我家侍卫连扯带丢的才把他们弄回去,闹得我半宿没睡好觉。”

张飞将军虽是屠夫出身,但人长得帅,草书写得好,饱读诗书,还画得一手工笔美人,素是蜀中女儿爱慕的对象,就是喝起酒来没完没了。他酒量之大鲜有匹敌之人,来一个灌倒一个,来两个灌倒一双,喝醉后不是唱歌就是骂人,闹得大家提起和他喝酒就怨声载道。

田老板闻言,痛心疾首附和:“也就老钱和他喝得来,那小子最是口甜舌滑,哄得人人高兴,大家都爱去他家买东西,害得我家店铺都没人上门了。前阵子他家媳妇买了金镯子,惹得我家媳妇为这事天天和我闹腾,还请大哥救我一救,您老想个点子比咱腰还粗呢。”

诸葛亮差点听喷了,笑了半天:“你的腰可不粗,我想的点子怕是也没多粗。”

田老板没听懂暗示,连忙道:“咱家媳妇的腰粗,和水缸似的!得和她比!”

诸葛亮笑道:“水缸般粗的点子我也没有,先问问,你是否与老钱攀比说甜言蜜语?然后输得一塌糊涂?”

田老板一拍大腿:“先生说得是啊!我一直在学他说话。他夸个小媳妇肤白貌美应用好脂粉,回去人人看了夸,小媳妇买了七八两回去,我夸个小寡妇肤白貌美应用好脂粉,回去人人看了夸,小寡妇骂我臭流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都是夸奖吗?我哪里说错了?”

诸葛亮:“……”

田老板:“还有,卖吃食的时候,他和大嫂子说糖好,多吃点,美容又养颜,大嫂子买了大半斤回去。我和大嫂子说醋好,多吃点,美容又养颜,大嫂子骂我有毛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都是吃食吗?我哪里说错了?”

诸葛亮:“……”

田老板委屈:“大哥,我明明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为啥大家都骂我呢?邻居骂我,媳妇也骂我,儿子埋怨我,我家的狗都对我吠得格外大声,你可得帮帮我……”

在屋外偷听的阿斗笑得直不起腰,只碍于诸葛先生的面子,不敢出声,憋得圆脸发红:“你爹真是活宝,他怎么认得诸葛先生的?”

田启明也觉得自家老爹笨得很丢脸,努力给他找面子:“他说他俩是发小,我爹还说他救过诸葛先生。”

阿斗打破砂锅问到底:“哎,我家认识诸葛先生也不短了,人人都说诸葛先生多智近乎妖,他何曾需要人救?”

田启明想了想,细声细气:“听说是诸葛先生五岁的时候给恶狗追着咬,是我爹丢石头救下的,还给他找了条裤子换呢。”

“再有学问的先生还是斗不过恶狗啊,”阿斗差点笑疯了,“怪不得先生如此讨厌狗,哈哈!”

诸葛亮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窗外狂笑的两个孩子,继续教训田老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不善说话,却硬要和老钱比甜言蜜语,自是输得一塌糊涂。”他见对方似乎还不懂,再举例说明,“若是我跑去和张飞将军比喝酒,或是和关羽将军比刀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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