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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56)

她含笑闭眸,呼吸慢慢微弱……

十四。算前言、总轻负(下)

那样的牺牲,也不过为师父多挣来五年的时间,他心中负疚难平,却未料到有一日,竟见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冷暖……”他神情复杂,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夫君欢喜得傻了吧。”菊花丛中,红衣女子掩唇吃吃笑着,明亮的眼眸光芒闪耀。

“为什么?”不自觉间,又问出了十年前那一晚一摸一样的话。

“因为……我想你永远也忘不了我啊。”女子笑靥生花,亦吐出一摸一样的答案。

“只是一个骗局吗?”他清淡如风的眼神看不出任何责难,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温和地问着。

她却看出他……生气了。笑容僵了僵,随即越发灿烂:“呵呵,没什么大不了吧,夫君不是也骗了我,没有遵守对我的承诺吗?”

“你错了。”他的神情依然温和淡定,明澈的双眸平静如古井之水,淡淡又重复了一遍,“你错了。”

“哦?”她挑眉,笑眯眯地问,“我错了?”

“我并没有‘见’她。”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眸中的神情却平静地接近冷漠,“承诺你的事,我一直记得。”

“那么,去石牢看她的人其实不是你?”她嘲讽地笑了起来。

“冷暖,”他轻叹,慢慢道,“我用了‘暗无天日’。”

她的笑容凝固了,许久,咬牙道:“你疯了!”

“暗无天日”,顾名思义,是一种能令人陷入暗无天日境地的毒药,中毒之人初时只有在明亮的光线下才能勉强视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视力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失明,而且……没有解药!

朱栖他,疯了吗?

淡淡的微笑从唇边逸出,他望着他的妻,一字字吐露他的决心:“我与她此生无缘,但只要她能平安,朱栖粉身碎骨又何妨!”

“只要她平安吗?”她喃喃重复,只觉心仿佛被什么洞穿了,她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古怪的光,秀丽的面上渐渐浮现冰冷的笑,“只怕你会失望哦。”

望着冷暖冷酷的神情,他心中陡然一寒,霍地转身往回冲去。

“来不及了,夫君。”她的笑容又恢复阳光般的光彩,一字字吐出,却宛若利刃,“网已经开始收了。”

石室。

弥漫的黑暗中,她抬头仰望头顶的那点光亮,只觉空空茫茫,竟是什么也无法思想。

良久,她缓缓起身走近,捡起那人失神掉落的葫芦,千百种滋味慢慢泛上心头,搅作一团:冷暖,就是他的妻子吗?小木屋中,那一场莫名的杀意,原来终非她的错觉。她轻轻抚着手中葫芦光润的壁,久久怔忡。

恍惚中,似有石门滑动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惊起抬头,却见少年金衣,卓然如天神,立于门口。

“夕无?”她惊讶。

“你走吧。”夕无脸色苍白,忽然快速地吐出三个字。

她一愣,蓦地浅浅笑出:“可以吗?我可是杀人凶手啊。”淡淡的嘲意幽幽逸出,然而那双清冷的眸,却漠然无半点情绪。

“不是你!你深受重伤,绝无法在瞬间杀我这许多弟子。”夕无的脸色更白了,忽地一揖到地:“云姑娘,夕无错怪了你,向你赔罪!”

这个骄傲的少年,竟然在她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蓦地苦笑出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她究竟要和他计较什么。

伸手扶起少年,她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柔意:“夕无,听说三大长老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私自放我走,如何向他们交代?”

“夕无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向他人交代。何况,”少年眸中忽然燃起愤怒的火焰,冷冷道,“他们扣下你,只不过是想以你为饵,引诱真正的凶手上钩。我逐日谷泱泱名门,堂堂正正,岂可行这般诡诈之事!”

原来如此,以她为饵吗?她失笑,那个人,冷酷无情,心如铁石,岂会因她涉险?

“你……别那样笑。”

耳边忽然响起少年无措的声音,她抬眸望他,却见少年一贯冷定的眸中竟也浮现了淡淡的痛楚,那样哀伤地望着她。

“夕无?”她讶然。

“你笑得……好像全天下都抛弃了你。”少年不自在地解释,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般,飞快地道,“你走吧,离开逐日谷,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师父。”

她不语。

“有人在等你。”

她微感奇怪,随即双眸一亮:“是小寒?他的伤没事了?”

夕无摇了摇头:“是一位故友。”

故友啊……她沉吟无语。

山道尽头,树影婆娑,果然有人等她。

“是你?”她大出意外。

朱栖回到石室时,已经空无一人。他努力侧耳倾听,只听到令人窒息的沉寂。

“你果然看不见了呢。”身后传来冷暖微微颤抖的声音,似有无数复杂的心思掩埋其中。

“她呢?”他准确攥住了冷暖的臂,一贯温和的语声竟也冷厉起来。

她望着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伤心,再也无心力刺伤他。“你放心,”她涩声道,“她只是饵,暂时不会有事。”

只是饵吗?原来真正的目的竟是那个人啊……只是,“堂堂逐日谷,竟行如此之事?”

她淡淡回答:“你执掌逐日谷多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存在。”她扬眉,笑得讥讽,“我们不是日,是影。”

果然如此吗,十年中,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她与骆兰兮的身份,那样残酷的手段,那般流于邪道的舞,怎能与逐日谷天下正道的地位相符?直到他接触到那个可怕的秘密。

天下武林圣殿逐日谷,代表着最后的公平与正义,维持着这样光辉的存在,不但需要绝世的武功,轰动江湖的侠义之举,甚至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但绝对的正义是无法维持一个武林圣地的成功的,于是有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一面——影。

阴谋、手段、毒药、美色都是影的武器,所以会有“暗月心舞”这样妖淫魅惑的舞;挟持人质,引敌上钩这样的诡计……而这一切,都与逐日谷无关,永远不会损及泱泱逐日的威名,却能有效地除去可怕的劲敌。

“何况,”见他沉默,红衣女子忽然将语气放软,温柔地挽住他的臂,轻轻道,“我们要对付的那个人本是你的仇人。”

“可她是无辜的。”他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涩声道。

“朱栖,”她唤他的全名,声音渐渐严厉,“你该明白那个人的可怕,你师父天纵英才,绝世武功,尚且命丧他手下,若只凭武艺,我们绝无胜算。”

“因为这样,就可以违背原则,伤害无辜的人吗?”

“她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怎能说无辜?”她冷冷地,一字一字地吐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语中的寒意令他不寒而栗,仿佛不认识般转向眼前模糊的人影,良久,苦笑:“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