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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51)

他只是温和地笑着,淡淡应道:“放心。”话音未落,骤觉一股剧烈的酸痛从背心穴道透出,仿佛全身的经脉都被牵扯而出,绞成一团。

“你可还好?”她将拔出的一根金针浸入老金早准备好的清水中,一团深重的紫黑色雾状物立刻从针头散出。

他额头汗滚滚而下,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听到少女关切的话语,弯唇,勾出安抚的浅浅一笑。

她不再言语,纤白的素手动作更快,几乎毫不停歇,将针一一拔下。

每拔一针都是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仿佛全身都被碾压、凌迟,身上的汗出了几重,将身下床垫都已浸透,然而,始终咬着牙,一声未吭。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她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交织变化,渐渐沉淀为无限温柔与钦佩。

终于到了最后一针,她疲惫已极的素颜现出一缕笑意,集中全部内力,全身贯注地拔起最后一针。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嘭”的一声撞开,一个男子的声音愤然叫道:“你们这对狗男女!”

她一惊,顿时闪了神,施针、拔针,内力与精神本已损耗极大,容不得半点分神,这一打岔,顿时岔了真气,虽仍勉力将最后一根针拔出,终究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朱栖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将她接住,惊讶地发现自己果然恢复了气力。

门口,冒冒失失闯入的男子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一手颤巍巍地指着:“你,你们……”

朱栖蓦地意识到自己兀自精赤着上身,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靠在他怀中,那情形说不出的暧昧难言。他不觉懊恼,忙将冷暖在床上放下,抓起衣服披上,然后,抬头,深思地看向门口的陌生人。

“呵呵……”男子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走错门了,在下接到报信,说私奔的小妾与情郎躲在这里,这才冲过来……”边说,边偷偷瞄向朱栖身后的少女,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暗月姑娘吗?”

气氛蓦地沉滞下来,朱栖的心头一凛,女儿家的清誉何等要紧,他虽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但这种情况下被人瞧见,也难抵众口铄金,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低柔的笑声。

回头,他看见,红衣少女苍白的脸上带着动人的笑,唯有一双柔细的美目,幽深如潭,竟是深不可测。她斜斜睨着门口的男子,嫣然笑道:“这位爷认得妾身?”

她柔弱地斜倚在床,红衣如火,肤白如纸,愈衬得那一双流盼的美目黑如夜空,风流无限,一颦一笑间,带着无限魅惑,让人瞬间遗忘了世间。

男子只觉一阵眩晕,呐呐而道:“扬州城中,有谁不识姑娘?”

“是吗?”她笑容更动人,幽深的黑眸中渐渐有冷冷的光芒摇曳,“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柔雅的嗓音娇媚婉转,甜蜜得仿佛在诱哄。

“暗月姑娘和这位公子……”男子下意识地回答,忽觉颈间一痛,然后,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双脚渐渐离地。

身后,铁塔般立着沉默高大的车夫,一手钳住了男子的后颈,高高举起。

“老金,”她微笑,只是眸中再无半点笑意,柔雅的声音透出无限冷酷,淡淡吩咐,“这人乱嚼舌头,我不爱听。”

车夫点了点头,空着的一手立刻向男子喉口扼去。

“等等!”沉默许久的白衣少年忽然开口阻止,沉声道,“此人罪不致死。”

“哦?”她做了个手势,止住老金动作,似笑非笑地道,“莫非公子认为暗月身为风尘女子,早无闺誉可言,由得人家胡说八道也不打紧?”

她语中的自嘲听得他心中微微一紧,随即叹息:“姑娘何必如此,你明知我绝不会存此念。”

她凝望他许久,似是估量他语中的真实性,然而看到的,只有少年明净的目,澄澈如见底的清泉,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的吧?良久,她扭头避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我也知公子断不会这么想,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公子。公子若在此时背上这种名声,只怕对那位病中的姑娘不好交代吧。”

他默然,心中自然明白冷暖的意思,若此事传出,为了冷暖的名声,他只怕不得不娶她为妻。到时远岫她……想到那倔强美丽的少女,他冷静坚定的心也不觉出现一丝动摇。

老金手中,男子早已吓得浑身瘫软,一个劲地喊道:“姑娘饶命,公子饶命,小人绝不敢透露一字半句,饶命啊……”

他神色复杂,望着惊惶失措的男子,终于忍不住轻叹:“为了一己之私伤人性命,在下又于心何忍?”

她望他半晌,摇头笑道:“但愿你不会后悔。只是,”笑容蓦地收敛,冷冷地看向老金手中的男子,“我却信不过这个人。老金,收了他说话的家伙。”

车夫将他扔到地上,迅速捏开他的颌骨,刀光一闪,只听一声惨叫,血淋淋的半截舌头掉落地面。

“滚!”车夫凶神恶煞地瞪着瘫软在地上的男子,恶声道。

男子如蒙大赦,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滚出了房门。

淋漓的鲜血一路延伸而去,朱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你又是何必?”

她似是疲倦已极,合上双眸,微哂:“朱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出这个人的古怪。”

十三。 阻归程(下)

天已暮,冬日的残阳流曳着淡金色的余晖,斜斜射上带着点点殷红的积雪,惨淡的白,夺魄的红,竟要刺痛人的双目。枯败的老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已无法抵御暮冬萧瑟的寒。

“这人来的时机实在太巧,只怕是有人投石问路。”朱栖望着那蜿蜒的血迹,仿佛已出了神。

“会是哪方势力?”她似乎很满意朱栖的答案,含笑追问。

“此处离扬州城极近,刚才那人又脱口而出是扬州城人,我在扬州只有一个仇家,泓碧庄。”

“泓碧庄的背后是天月宫。”

“不错。”朱栖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淡淡道,“泓碧庄被毁,夏枫受伤,此次只怕是天月宫的人亲自出手。”

天月宫的可怕,江湖中几乎无人不晓。她睁开双眸,有些好奇地望向朱栖,“你功力恢复了几成?”

他淡淡而笑:“大概一成不到。”

“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他。

“若着急能解决问题,我必定比任何人都着急。”白衣少年依然云淡风轻地笑着,“既然无法解决,那么只好冷静下来,也许能找到好的办法。”

“你现在有办法了?”

“还没有。”朱栖望向她,微微一笑,“不过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那样的镇定自若,仿佛有奇异的安抚力量,轻易叫人遗忘了恐惧。

这少年,即使泰山崩于前,其色也不变吧。

她怔怔望他,终于嫣然而笑:“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年纪轻轻便能毁掉泓碧庄,独闯天月宫,干下许多大事。”她轻叹,眼波流动,如春水般温柔,如星辰般闪耀,“你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