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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47)

柜台后,药铺伙计的脸色骤然大变,失声叫道:“柳四公子!”声音抖若风中寒叶。

扬州城中,有谁不识这柳四公子。扬州三霸,水上长风,煮盐柳家,而柳家的四公子柳皈一只区区一人却与两大势力齐名成为第三霸,恶名犹著。长风帮与柳家与寻常市井小民并无干涉,只有这柳四公子,偏偏喜欢混迹市井,横行霸道,为祸乡党之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此时见是他,伙计的腿早就软了,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架。

柳皈一似笑非笑地瞥了伙计一眼,转向朱栖:“朱栖兄来扬州也不说一声,若不是我的随从无意中看到兄踏雪无痕的轻功,猜想是你,弟便要与兄错过了。”

朱栖微微一笑:“我只是路过,不想惊动朋友。”看了一眼惊怕的伙计,暗暗叹气,温言道:“小哥,你还是把大夫请出来吧,不然我只有亲自上去请了。”

居然能把威胁的话说得这般温雅无害?柳皈一拍了拍手,嘿嘿笑道:“正是,我也要亲自去请呢,看看什么了不起的大夫,居然这么大架子?”

朱栖的威胁也不知伙计听没听懂,柳皈一不怀好意的话伙计却立马懂了,当下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面,一叠声地叫:“小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咦?”柳皈一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长得有这么像恶人吗?”

“不像。”屋外有人冷冰冰地接口回答,“你根本就是恶人!”

朱栖又是一愣,抢出屋外,雪地中,如青松般笔直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眉目与柳皈一有六七分相似,虽不及后者俊逸非凡,却也是十分清秀的少年。柳任一,曾是在泓碧庄一战中并肩合作的伙伴呢,朱栖不觉露出喜色:“任一,你也来了。”

柳皈一随后走出,被指恶人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红衣少年:“五弟,你得到消息倒也不慢。”

柳任一不看他,望着朱栖,一字一字道:“来了,不该不说。”

朱栖苦笑,自从被囚泓碧庄一个月后,柳任一越发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肯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极重他们之间的情意,倒是自己理屈了。

“哎呀,五弟,”柳皈一笑嘻嘻地靠前,顺势拍向红衣少年的肩,少年却腿不弯,腰不曲,一瞬间移开了一步,柳皈一的手顿时落空,清咳一声,笑眯眯地道,“五弟的轻功越发精进了。你也不要怪朱兄,朱兄那不是有麻烦在身,无暇顾及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吗?”

柳任一惊讶地望向苦笑的朱栖,又望向煞有介事的兄长,挑了挑眉:“麻烦?”

“唉,说了也没用,”朱栖没说话,就听柳皈一一个人在那边唉声叹气,“你未必肯帮忙。”

柳任一果然上当,皱了皱眉,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字:“帮。”

“无论多么……的事?”中间两个字柳皈一飞快地跳过。

柳任一郑重地点头。

“好。”低头,掩住唇边的微笑,柳皈一愉快地道,“朱兄的朋友病了,杏林堂的蒙古大夫不肯去,你帮他把大夫揪过去。”

竟然是这般恃强凌弱的事?柳任一怔住了,然后,他看到,对面的兄长抑制不住地仰天狂笑起来。

“好了,皈一兄,你就不要为难任一了。”朱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点小事我……”

“怎么叫为难呢?”柳皈一打断了朱栖的话,正色道,“为救命恩人分忧解劳本就是我这个五弟的责任,别说这点小事,就算要他的命,我家五弟也不会皱一皱眉的,是吧,五弟?”

柳任一只好点了点头,却没有忽略同胞兄长眸中可疑的光。

“不过……”不出所料,柳皈一果然语气一转,面上又浮现出那种三分顽皮,七分浪荡的笑容,“五弟若真不愿意,那哥哥就把自己的差事和你换一换。”

“说。”虽然有所戒备,但红衣少年毕竟年幼,不觉生起了好奇。

“陪朱栖兄去软语楼逛逛。”柳皈一极愉快地吐出了自己此行的任务,然后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弟弟震惊地退了一大步,年轻的脸庞瞬间染上红云。

扬州之地,十里烟花,风流无数,而软语楼正是扬州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

朱栖的脸上也闪过惊讶之色,却迅速镇定下来,微微笑道:“皈一兄说笑了。”

“呵呵,”柳皈一诡异地笑了起来,“朱兄,你若不去一定会后悔的,软语楼可是新来了一个绝色佳人,把整个扬州城的男人都迷住了呢。”

朱栖但笑,温言道:“我去看看大夫什么时候出来。”

转身,正要掀帘,只听柳皈一的声音在后面陶醉地道:“那佳人一身羽衣如仙,舞起来柔曼无比,仿佛有月光流淌,真好像月中女神,呵呵,要我说,她额头贴了一弯黑色的月,不像女神,倒是像月中女妖呢。”

手突然僵住,低垂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万千思绪,白衣的少年并没有回身,淡淡问道:“黑色的月?”

“呵呵呵呵……”柳皈一笑得好生开心,“我说嘛,朱兄果然感兴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哉。”

朱栖沉默了一会儿,道:“等大夫帮我朋友看过病后,我跟你去看看。”

“啊哟,这可来不及,”柳皈一仍是一派轻快的语气,“人家暗月姑娘马上要回乡,今天中午可是最后一次献舞,你不赶快去可就没这个眼福了。”

朱栖又望了眼药堂,微微犹豫。

“请大夫的事有咱家小五呢,交给他,你放心啦。”柳皈一笑吟吟地回手拍了拍柳任一的肩,柳任一正在出神想着什么,这一回倒没能及时避开。一拍之下,他顿时回神,听到那声“小五”的称呼,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然而,红衣少年的心很快被刚刚所想的事再次占据,望向门口木然不动的朱栖,试探地问:“暗月心舞?”

朱栖回身,温和的表情看不出多少真实的情绪,只是低声道:“似乎很像。”

“你去,这里交给我。”红衣少年望着他,承诺。

“任一……”朱栖微叹,作出了取舍,“一切拜托你了,不管如何,请代我护她周全。”

十二。 帘卷西风(下)

软语楼,说是楼,其实不过是一艘画舫,只是比一般的画舫大些、华丽些,船前的甲板处筑起高台,以七色锦缎缠绕。

画舫靠岸泊着,舫上静悄悄地不见一人走动。

岸上人山人海,竟早挤满了人,不顾风雪连天,兴致勃勃地等待着。

朱栖二人走到离画舫数百步处,便只看到人头攒动,居然无法挤过去了。柳皈一啧啧称奇,感叹道:“这暗月姑娘魅力不小,只怕全扬州城的男人都挤到这里来了。”

忽听身后有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低低哼道:“也不过是个丑丫头,有什么稀奇的。”

二人愕然回头,但见一袭红衣如火燃烧,映入眼中,红衣映衬下,是一张雪白清秀的年轻容颜,弯弯的眉,细细的目,凝脂似的肤,竟是秀丽绝伦。见二人回头,红衣少女灿烂一笑,洁白的贝齿闪动珍珠般莹润的光泽:“如二位公子,才称得上风姿无双,若也肯在台上献舞,只怕不光是全扬州城的,全天下的姑娘都要往这里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