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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43)

一旁,望着这一幕,少年的眼眶也不觉发热。望到老妪腕上烙印的一刹那,他已蓦地想起姬飘零是谁,星辰海之主姬零落的双生妹妹姬飘零,本就是在逐日谷骆兰兮之前江湖上最出名的美人,书画双绝,灵慧无双,昔日下嫁天月宫主云浅月时,引起无数江湖少年扼腕,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人人都说双方的联姻意在联合抗拒如日中天的逐日谷,却未料到这段婚姻竟这般收场。

正唏嘘间,他脸色微微一变,望向窗外。

“好一个母慈女孝!”窗外忽然传进冰冷的声音,话音未落,窗子倏地四裂,浅灰的人影飘然而入。老妪的脸色瞬间大变,立刻将怀中的小少女拉到身后。

窗口处,立着一个极清隽的灰衣男子,与小少女足有七八分相似,宝石般璀璨的目不带半分表情,却有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目光微微一转,落到小少女身上,冷冷开口:“天月,你好大的胆子。”

月神!竟然是正在闭关的月神!小少女的脸色瞬间惨白,然而,望了老妪一眼后,她坚决地推开了老妇人遮蔽的身影,上前一步,泪光盈盈中,冷声质问:“你为什么骗我说娘抛弃了我们?”

“哦?”月神薄薄的唇似乎挑起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难道你希望我告诉那时才六岁的你,你娘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少女微微一怔,回头,触到老妪苍老丑陋的面容,只觉得心一点点碎裂,无法言喻的悲伤疼痛瞬间淹没了全身,开口,声已哽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月神的声音冷如万年玄冰,朝小少女伸出一只手来,语中带上不耐,“天月,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过来!”

她却动也不动,只是望着月神的眼睛,渐渐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就连我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该问的事吗?”

月神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低沉下来:“不要惹我生气。”

小少女却铁了心一般,伸手紧紧抓住老妪的手,居然冷冷地笑出声来:“生气?你凭什么生气?”笑声未已,泪蓦地一滴滴滑落下来,她却依旧紧紧地盯着月神的眼睛,毫不退缩,一字字,慢慢吐出,“以月神的身份,还是父亲?”

“你!”仿佛有风暴忽然自月神的眼中涌起,他伸出的手蓦地收回,又以更快的速度拂出,目标却已换作老妪。但小少女自幼随他习武,对他何等了解,早抢先拦住,但见金光骤然一闪,金色的长鞭如灵蛇跃出。

月神目中怒意大盛,然而小少女却不待他发作,长鞭一绕,缠上自己的脖颈,另一手拉着老妪快速地退了一步,冷冷道:“你要伤害她,不如先杀了我。”

“嘭”一声,月神一掌狠狠击在地面,尘土四溅,有片刻模糊了他的面容,尘埃落定,再现出他的面容时,他居然奇异地恢复了平静,光芒璀璨的双眸渐渐寂定,唇边忽然现出一缕奇怪的笑:“傻孩子,你始终这么天真。”

这是什么意思?小少女正自惊讶,忽觉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老妪怜惜、悲伤、歉疚的微笑。难道竟是她下的手?

再次醒来天尚未明,她躺在里屋精致的绣床上,温暖的锦被盖在身上,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掀被起身,冲到外屋,却仍是未见一人。心头不由惶惑起来,母亲呢,她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少年,是不是被月神抓走了?

她冲到屋外,正要寻找,却见天空上方骤然一明,随即映红了半边,心中一颤,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不敢多想,立刻向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石砌的祭坛顶层,艳红的火焰冲天而起,火光外,白衣少年虔诚地双膝跪地。她的目光在一刹那聚焦在火光正中熟悉的身影:如雪的白发,佝偻的身形, 伤痕累累的面上带着一缕平静的笑意。

“娘!”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她无法思想,下意识地扑向火中,却蓦地身上一紧,身后有谁牢牢地抱住了她,她拼命挣扎着,只想去火中抓回她的亲人。但抱住她的那人力气却出奇地大,耳边,仿佛有人在大声吼道:“你醒醒,你娘已经死了,你就让她安心去吧。”

胡说,他一定是胡说,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她挣扎地更用力了,直到肋间一麻,软软地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上方,白衣少年温雅的眉目间仿佛也染上了无限的悲伤,目光却无限温柔地看着她。

你胡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泪汹涌而出,瞬间沾湿了少年的衣。少年抱着她跪下在地,面朝火焰,柔声道:“小姑娘,我们一起送前辈最后一程吧,你不用太难过,她走得很安心。”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全未听到他说什么,满满的疑问几乎要胀裂。为什么,为什么?八年分离,一朝重见即成永别,难道是……她心头骤然一沉,失神道:“难道是因为我,因为我与她相认……”所以害死了她?脑中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嗡嗡作响,混乱成一片。

“小姑娘,你醒醒,不关你的事,你娘是自愿的。”少年一贯温和的声音也带上了急迫,几乎是恐惧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自愿?”她茫然地望入少年的眸,那一双眸,清澈如五月的天空,此时却也染上了难以名状的焦灼与悲伤,这人是最后守着娘的人呢。心中渐渐恢复一点清明,她轻轻问道:“娘临终前交代什么没有?”

少年的眸中闪过挣扎,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说。”他偏过头,不忍再看小少女的神情。

“娘交代了什么?”怀中,小少女蓦地拔高了声音,无法抑制的哀痛流泻而出。他心如刀割,用尽全身力气方控制住不言不动。

绝望的光渐渐染上她潋滟如波的眼眸,她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火光中,世间最亲的人被无情的火舌吞噬,泪已流干。

一坯黄土,简陋的墓碑,肝肠寸断的女孩,少年望着这一幕,不觉已痴。然而下一刻,金光闪动,少年神色微微一动,却不闪不避,任由金色的长鞭缠上颈项。

对面,小少女的脸色极白,目中闪着不顾一切的光芒:“娘究竟告诉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说她是自愿的?”

少年的神色却是异常的平静,淡淡道:“你若想知道,就与我打一场,打赢我了就告诉你。”

“好!”二话不说,她撤回鞭,冷冷道,“你的剑丢了,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不必了,我空手就行。”少年垂下眸,温言道。

她目中闪过怒意:“我不需占你的便宜。”

少年却依然一派温雅,淡淡道:““彼此彼此,你也未用上天月宫的秘学妖娆丝。”

那只是因为她年纪幼小,还不能纯熟运用而已。终究没有心力过多解释,她不再说话,扬手,金色的长鞭闪电击出,竟挟带着风声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