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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4)

她垂眸,双手不能自已地微微发抖,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葫芦。

“虽然姐姐不在天月宫,可我却感觉,天月宫中只有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姐姐能帮我逃离天月宫。”孩子浅浅笑着望她。

“但这次,却是你帮我逃离了他们。”她黑眸幽深,无法看透表情。

云轻寒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手心向上,伸到她眼前,掌心有着极细微的青红小孔。她目光瞥过,脸上闪过惊讶之色:“‘情丝缭绕’!他竟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她有些了然孩子为什么说只有她能帮他逃出天月宫了。

“情丝”、“魅影”、“月魂”本是天月宫秘传三大神功,“情丝”为器,又名妖娆丝,细细一根红线却是江湖最可怕的武器之一;“魅影”为形,施展开来,身法如鬼似魅;“月魂”为神,乃是天下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这世上,只有她与教她的人全数精通。而“情丝缭绕”则是将一小截细细红线附上“月魂”的阴寒之力打入体内,红线随血脉游走全身,每月一次发作,其时阴寒彻骨,痛苦难当,需以药物配合“月魂”内力束缚红线,否则情丝攻心,性命立绝。

这孩子……是受她所累,他是那个人的师弟,若不是她离开,若不是她离开……她的心微微颤动,每月一次的煎熬,无怪他小小年纪,已完全没有了孩童的稚气。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人温柔的笑容,在她耳边娓娓讲着他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师弟,讲小师弟可爱的样子,肩上美丽的朱砂记。“远岫,”他柔声呼唤,那是她真正的名字,她不愿他叫着天月宫每一任宫主都有的名字“天月”,他说,“我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只要有小师弟一半可爱,我一定欢喜极了。”她的心蓦地发疼,这么久远的事,本以为早就忘了,却原来,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想要剥离,便是血肉模糊。

“姐姐……”孩子担心的叫声传入她耳中,她下意识地露出一朵笑容,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渐渐浮现温柔的神情:“云轻寒,”她说,“这么说,以后你必须一直跟着我了。”

“姐姐可以叫我小寒。”他第三次这么要求,“现在只有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眉眼盈盈,竟是不可方物:“小寒。”

他喜上眉梢:“那么姐姐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离了天月宫,再不要用天月这个名字了。”

真正的名字吗?她怔忡,耳边仿佛还缭绕着那人温柔的呼唤,“远岫。”天青葫芦再次移向唇边,她笑容渐冷,“云远岫。”

院外脚步声响,院门打开,荆猛大踏步走进,朗声笑道:“云公子,酒席已完备,荆某特来请公子和这位……”他望向远岫,迟疑一下,似是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位是我结拜的姐姐,也姓云。”

“云姑娘,请一起赴宴。”荆猛笑意不减。

大块肉,大碗酒,那层层堆叠的菜似要从桌上满出来似的。这丰盛的酒席设在偏堂,却只有荆猛一人作陪。

小寒瞠目结舌,喃喃道:“太丰盛了,荆帮主是要把我们撑死吗?”

荆猛大笑:“云公子说笑了,荆某昔日受云大侠活命之恩,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一桌酒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寒只得苦笑,偷眼望远岫,却见她懒懒的靠着椅背,将葫芦灌满,也不吃菜,只是慢慢品着酒。他眉头不觉一紧,忽地夹了一大块肉放在远岫面前,笑道:“姐姐,一个人喝寡酒有什么意思,多吃点菜。我陪你喝酒。”说着,举起面前的大碗,“姐姐、荆帮主,我先干为敬。”竟是咕嘟嘟一口灌下,旁边自有人为他添上。

荆猛哈哈大笑:“当真是虎父无犬子,爽快爽快!”也是一口就干。

远岫望着小寒因酒意而通红的小脸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荆帮主果然豪气过人。再来。”小寒格格地笑着,居然又是一碗喝下,“姐姐,你不喝吗?我陪姐姐喝的酒,姐姐怎么能赖皮不喝呢?”说着捧起满满一碗酒往远岫面前递去。

眼前的孩子一派天真的望着她,乌溜溜的眼中满是期盼,她轻蹙的眉渐开,半晌,忽然轻笑出声,连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柔意。她正欲接过孩子手中的酒,他却突然将手收回,举碗,一口饮尽,笑道:“姐姐是女孩子,我怎么好让姐姐喝这么多酒,我替姐姐喝下吧。”

转眼之间,三碗下肚,连荆猛也看呆了,喃喃道:“这可是窖藏了20年的杏花春啊!”

小寒笑得更起劲了:“荆帮主心疼了?”

“那倒不是。”荆猛苦笑,“这点酒荆某还不至于心疼,只是这杏花春后劲极大……”他顿住了,因为已目瞪口呆。小寒满面通红,眼睛发亮,竟是站到了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空碗叫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干!”喝了半天,委屈地扁起小嘴,抱怨道,“这碗怎么这么深,都喝不到。”荆猛不觉失笑,却见小寒一个踉跄,居然跌下了椅子。他吃了一惊,眼看援救不及。

但见长袖拂出,已稳稳裹住小寒的腰,是那个天月宫的女子。手拉回,孩子稳稳地落入了她怀中。

“我送他回去。”她淡淡道,连眉也未抬。

“云姑娘。”他唤,大概是长期大量饮酒的关系,眼前的女子面目憔悴而灰暗,却有一双极美的水润明眸,可惜太过难以看透。

她只是望着怀抱中的孩子。小寒依然格格地笑个不停,紧紧攀着她的臂膀,撒娇般的叫道:“娘,你回来了。”她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却终于漾出无奈的浅笑。

这一瞬间,荆猛几乎看呆了。那是怎样绝艳的笑容啊,那一瞬间,仿佛有阳光流泻,万物复苏,明艳不可方物,他已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只能愣愣地看着。

“何事?”她终于抬起头,笑意敛去,淡淡看向荆猛。

荆猛骤然回神,脸上不觉微微发烫,干咳一声:“姑娘身份尴尬,只怕不适合……”那秋水般明润的眸带着微微的讥诮望向他,他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收回目光,抱着孩子向屋外走去。

“云姑娘,”荆猛一急,闪身栏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我只想知道,云公子失踪这几年,是否被天月宫劫持?”

一片静默,连吵个不休的小寒也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她挑眉,冷冷道:“那又如何?”

嚣张之极啊!荆猛一怔,蓦地仰天大笑:“好、好!果然不愧是天月宫的人,如此,还请姑娘将云公子留下。”

她不再说话,举步欲行,蓦地一股劲风袭来,荆猛一拳直击面门。

这一拳毫无花巧,却是又快又狠。远岫也不觉微微“咦”了一声,身形柔软,已是让开,长袖宛若流云,飘然飞出。荆猛冷哼一声,也不避让,又是直直一拳击出,拳风猎猎,顿将长袖带开。她却浑然不惊,手腕轻扬,衣袂飘扬,竟是随风舞动,长袖翩翩,恍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