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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31)

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泼下,荆猛连指尖都已凉透,以他一人之力,若面对的是时轮使,甚至一分胜算都不足。刚才的话是莽撞了。“夫人……”他不觉满面通红,蓦地双膝点地,“还请夫人指点,只要能保护小寒,荆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这男儿这般骄傲,这膝只怕从未如此轻易落地。

女子的眸中溶入了异样的神色,似是钦佩,又似厌恶,“粉身碎骨吗?”她不觉轻笑出声,淡淡道,“我不需你粉身碎骨,只需你去引开他们。只是,也许会付出你的性命作为代价,你也愿意吗?”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而是我必须去做的事!”荆猛字字铿锵,目光灼灼,望向对面笑意蓦地冷去的女子,一字字道,“夫人,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屋中,雾气缭绕,药香扑鼻。

小寒连衣浸在翻滚着的药水中,远岫立在桶外,出指绵柔,虚虚点上少年的各处大穴。她出指曼妙无比,仿佛飞花舞蝶,轻柔飘逸,鼻尖额头却不觉慢慢沁出汗来。

水沸如煮,桶中的小寒却未出半点汗,面上奇异地笼着一层青气,颜色越来越深。这一片青中,却隐隐有红色闪过,分外诡异。

远岫的身体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只有那双手出指依然那么坚定,绝无迟疑、犹豫,直到小寒周身大穴都已送入“月魂”寒力,手方跟着颤抖起来,贴上了少年的背心。

在这样滚沸的水中,少年的身子竟比万年的冰雪更加寒冷,只有心口兀自剩一点温热。

桶中,小少年面上的青色已接近深紫,那隐隐的红色更加鲜明,散成丝丝缕缕,如无数的血丝,爬满少年的肌肤,不停地游动、翻滚。小寒紧紧攥住木桶的边缘,浑身肌肉不住颤动,青筋却奇异地收缩成极细的线。

远岫的心不觉纠结:这孩子必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方忍受下这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镇定了下心神,开始小心地围捕少年体内的阳刚真气。

荆猛的内力刚猛霸道,却失之柔韧,以“月魂”寒力围困、束缚,她一点一点地将那股刚猛力道从小寒浑身经脉聚合、化去,再将“月魂”力量收束。

似乎出乎意料的顺利呢。

红丝慢慢淡去,连郁结的青气也渐渐消散,少年的身子有了微微的暖意。

远岫松了口气,不觉现出一丝微笑。

然而,青气淡去,少年的面上竟是一片惨淡的金,原本浅淡的青色经脉根根凸起,将清秀的面目撑得分外可怖。

“啊!”少年再也压抑不住,从喉头发出嘶哑的痛吼。喀喇一声,木桶的边沿在他掌心化为碎屑。

“小寒!”远岫不觉失色,手掌与小寒背心相连处,分明感到有一股刚烈淳正的内力失去了控制,在小少年体内乱窜,不霸道,却如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瞬间散入少年的奇经八脉。

夕无的天罡战气!

四十里外,群山叠嶂,荆猛驱赶着马车,速度渐渐慢下,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而前面,已无法再进一步。

“荆猛,莫以为你乔装打扮了,我们就认不出你了。”响起的,是一个柔和无比的声音。

白影重重,肃然立于前方,一、二、三……七,似乎倾巢而出了,荆猛掀开了伪装的斗笠,唇边不觉现出一丝笑意,那黑衣女子所料不差,他越是掩盖行踪,对方就越认定远岫与小寒与他一起,倾尽了全力来追他。

“小天月,你也不用躲在车里了,叔叔答应你,只要你跟我们回去,就帮玉兔求情。”带着半边面具的男子目光一转,望向沉寂的马车,柔声而道。

车中毫无动静。

子使的眸中不觉涌出一丝怒色,跨前一步。

“铮!”钢刀出鞘,刀光如练,瞬间横在他面前,对面,长风帮的前帮主双目雪亮,燃烧着灼灼斗志:“要带走他们,除非踩着荆某的尸体过去。”

“好!”盯着刚猛汉子半晌,子使不怒反笑,居然轻轻鼓起掌来,吐字间,越发轻柔,只是已透出刀子般的寒意,“既如此,成全你。”

负手,淡淡吩咐:“杀!”

木屋内室,远岫全身俱已汗湿,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她半数以上的内力都进入了小寒体内,将小少年的肌肤又冻得冷如玄冰,但云逐宇昔日赖以独步江湖的天罡战气岂是等闲,忽强忽弱,稍有松懈,便逃逸而出,在小寒全身经脉游窜。

小寒面上青气大盛,与漠漠金光融为一片,然而,那般阴冷下,黄豆般的汗珠却不断渗出,滴滴而下,到最后,竟已呈浓艳的血色,触目惊心。

突然间,少年紧抓桶沿的手软软垂下,身子无力地后仰,全身的力道都压上了远岫与他相连的那只手上,他的全部力气仿佛已随着那滴滴血汗流逝殆尽,唯有眸中那一点神光执着未散。

“小寒!”远岫心胆俱裂,无尽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的心神。然茫然之中终紧紧守住了一点清明:此时此地,她绝不能有一点动摇松懈,否则,内力溃散,她与云轻寒,都将湮灭。

身后,忽然传来了极轻的掀帘声,有女子一高一低的轻柔脚步声。是冷暖吧?她不以为意地想,却突地心头一颤,那凌厉如冰霜的,分明是森冷的杀气!

群山中,那一场惨烈的博杀已近尾声。

荆猛浑身浴血,身心俱疲,只有一双目依旧灼灼生威,斗志不减。周围,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五湖会的帮众却依然结阵严守,丝毫不乱。

胡为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这一战,荆猛必败,五湖会终可除去横亘心中的心腹大患。

不远处的七个白色人影却丝毫未动,只是专注地望着毫无动静的马车,似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白袍人中有人忍不住开口:“小宫主,你就忍心让他这么战死?”

车中,呼吸绵长悠远,明明有高手隐匿,荆猛如此尽心维护,必是那绝色清泠的女子。

只是,车中依然毫无回音,恍若未闻。

子使的面上不觉现出怒容,微一示意,一人小心翼翼地冲上前去,戒备地打开车门,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安无事。车门大开,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车中人一袭白袍,覆有面具,沉睡正酣,微一迟疑,掀开面具,赫然是正在养伤的午使。

居然如此!什么时候午使落到了他们手上?

怒意汹涌,致使子使清俊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望向困于阵心浴血而战的荆猛,他眸中冰霜冻结,一字字,冷冷吐出:“别让他轻易死了!”

七个字,字字血腥。

脚步声越来越近,杀气尽露,远岫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小寒的体内,内力的波动越发汹涌,她几乎耗尽全部心力方能护住小少年的心脉,此刻,绝无还手之力,索性静下心来,全力回护小寒。

那脚步却顿住了,良久,久到远岫冷定的心神也不觉泛起一丝浮躁,忽然传来女子低低的叹息,杀气骤灭。一只纤美白皙的手伸过来,往小寒口中塞入一粒药丸,冷暖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这粒药能暂时护住小公子的心脉,云姑娘,你放心施为吧。”一高一低,轻柔舒缓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门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