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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22)

菱花娘子望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冷冷道:“看来想起什么了。”

午后,九江城东郊,姜府。烫金的匾额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高高悬挂着;红漆的大门斑斑驳驳,门上的铁环少了一边。门口,冷冷清清,杂草丛生。

有一瞬间,荆楚以为自己想错了,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正迟疑间,忽听“吱呀”一声,侧门打开,一个甜甜润润的声音招呼道:“还不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子探出,眉弯眼笑的,居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荆楚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好笨的公子,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小丫头笑得更开心了,细腻如白瓷的小脸蛋儿笑出了两朵红云,明亮如星的眼眸中光芒跳跃。

这小丫头瓷娃娃一般,长得好生可爱。他被骂笨,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承认:“不错,我是笨了点。”

她面上闪现诧异的神色,忽然正色道:“公子,你这可不对啊。”

“哦?”他饶有兴趣地等着小丫头的下文。

“哪有自己承认笨的。”她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荆楚,“你应该坚决地说自己不是笨蛋。”

“哦。”他笑着点点头,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

小丫头似乎觉得他有趣极了,笑眯眯地看了他半天,才道:“别只管说‘哦’,快跟我进去吧。”

走进侧门,看见里面破败的庭院,庭院似乎荒废很久了,楼宇倾颓,荒草蔓生。阿楚不觉心生恍惚,犹记得六年前初到时,这座宅院繁华正盛,那时,发生了太多事。

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小丫头进了一个园子,园门上用小篆弯弯曲曲地刻了两个字:“楚风”。

他心头一震,记得这园子正是他昔日住过的地方,她竟然起名叫“楚风”吗?靠近几步,迎面扑鼻而来浓郁的花香,接着便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夹着隐隐的管弦丝竹声。

小丫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阿楚望着园门,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泛起不安。跨步进园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仿佛忽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夹岸鲜花如锦,满眼姹紫嫣红,仿佛用魔法将春天忽然变到了园中。鲜花掩映下,隐隐露出华丽精美的亭台楼阁,恍似人间仙境。他沿着小溪前行,丝竹声听得更清楚了,隐约听到少女曼妙的歌声: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好一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他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竟也不觉痴了。又走了几步,转过一丛花树,眼前豁然开朗,花树环绕下,竟是一片宽广的湖面!阿楚如堕梦中。他明明记得这个园子其实极小,不过一处溪水,几处布景,花树是容易种的,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大片湖?

湖心飘着一只画舫,乐声与歌声正是从画舫中传出。然后他看到了花树掩映下一身月白长裙的少女,那一瞬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她乌黑的长发未作任何束缚,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光洁的肌肤带着冰玉般的光泽,双肩如削,纤细的腰肢竟仿佛不堪盈握。她眼波盈盈,无意识地落在水面,看不清面目。然而已不需看清,只是一个侧影,便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彩都落到了她身上,风华绝代。

她是……竟然这么顺利,可是并不见她随身带着的红漆葫芦?阿楚的心止不住颤抖起来,不安更重,咬了咬牙,他终于出声唤道:“云远岫……”

少女抬起头来转向他,目中闪过一丝迷茫,轻声道:“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阿楚如遭雷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这张脸的确是远岫的脸,可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过分苍白的肌肤此时竟如冰雪般莹白光润,原本黯淡的唇如少女般粉嫩水泽,而那双璀璨的眸此时却是一片幽深,仿佛最神秘的夜空,要将所有的光芒吸入其中。

她竟神秘地恢复了少女的模样,却不再认识他,阿楚只觉一股寒意透出,双拳不禁紧紧攥起。

她不再憔悴,却忧郁迷茫,幽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失去了灵魂。

“我说错了。”少女的唇边忽然泛起甜蜜的笑意,“你是这么叫我的,因为我将名字告诉了你。”她望着阿楚,眸中忽然有了波光流动。

希望的火苗从心底窜起,“岫岫,我是谁?”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嫣然一笑,温柔地唤道:“朱栖。”

极度的恐惧席卷他全身,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抓住她的肩,叫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噗哧一笑:“你傻了吗?你是朱栖呀,我怎么会不认得。”

心一点点下沉、冰冻,他们究竟对远岫做了什么?他霍地转身,冲出去要找巳使,忽地手一紧,回头,远岫拉住了他手,眉头微蹙,美丽的眼眸中仿佛有水气迷蒙:“你要离开远岫了吗?”

他的心猛地一拧,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面前的女子楚楚地望着他,大颗的泪珠的眼眶中打转,欲落未落。忽然她伸出双手,扑入他怀中,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他全身剧烈颤抖,再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将她推开。

只听远岫在他怀中喃喃细语道:“我知道你总要离开的,我只盼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可它终于还是来了。我只希望你记得,我会等你回来,无论你是生是死,是病是老,我会等你。”

他心里发苦,失神道:“无论如何吗?”

“无论如何。”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却也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蜜,“无论要等多久。”

他的心已碎,为她,也为自己,却只能化为幽幽的叹息:“傻女孩。”

她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含泪,面上带笑:“你走之前,能不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你说。”

她无限向往地看着那一片波光变幻的湖面:“我从没有试过泛舟湖面,我想和朱栖一起,一起坐着小船感受湖面的微风。”

有谁能拒绝那期盼的明眸?“好。”用尽全身气力,他点头答应。

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居然晕船。

手忙脚乱地回到岸上,远岫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感,却依旧脸色苍白,双脚发软。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累极沉沉睡去。他迟疑片刻,俯身抱起她,向记忆中的小楼走去。

沿途竟不见一人,连湖上的画舫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安静得诡异。然后听到树上飘下清脆如铃的笑声。抬头,不远处的树上赫然坐着那个瓷娃娃般的小丫头。

他心中暗凛,竟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爬到树上的。

小丫头的两只小脚晃啊晃的,甜甜的笑容分外可爱:“要不要上来坐坐?”一副无拘无束的熟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