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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20)

竟然是逐日谷。

你没事吧。”阿楚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暗暗懊恼。却忽地浑身汗毛竖起。只听一个极好听极平静的声音缓缓叫道:“天月。”

远岫的身子陡然僵直,不敢置信地望向声音来处。

树荫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灰袍男子,脸上带着奇怪的面具——薄薄一层铁片,在眼鼻口处挖了几个洞,仿佛顽童随手破坏出来的,说不出的诡异。更诡异的是那对眼眸,仿若两颗璀璨的宝石,流光溢彩,透过洞看着他们,却不带一丝感情。他的肋下挟着一个昏睡的白袍女子,娇艳妩媚,赫然是巳使。

阿楚只觉得寒意一寸寸从肌肤侵入,一直冰到心头。忽地扑通跪下,叫道:“师父。”

灰袍人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远岫,柔声道:“月儿,过来。”

远岫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渐渐敛去,寒冷如冰。

灰袍人轻笑出声,眸中却依然平静得诡异,低柔的声音缓缓道:“月儿,你说,天月宫门下违抗命令,擅对同门出手,该当何罪?”

远岫心头大震,望向阿楚,违抗命令,同门相残,阿楚犯的哪一条都是大罪,都够得上最残酷的重罚——情丝噬心。那人,分明在威胁她。

灰袍人盯着她的眼睛,眸中现出讥嘲的笑意,一手在巳使额上轻轻一转,她“嗯”了一声,倏然醒转,一眼望到眼前荆楚,怒极叫道:“荆楚,你竟敢帮那贱人对付我!”突觉情形不对,向上看去,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手忙脚乱地从灰袍人臂中挣脱,匍匐在地,战栗地说不出话来。

“巳儿,你口中的贱人是谁?”他含笑问道。

巳使全身剧震,叩首到地,颤声道:“属下该死!”天月宫尊卑极严,她怒极攻心,却是触到了忌讳,而且是在这个人跟前。

“你是该死。”灰袍人语声越发低柔了,竟隐隐含着笑意,淡淡扫了荆楚一眼,“你杀了这个叛徒,我便饶你不死。”

一瞬间,巳使脸上血色全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本明媚多情的眼眸竟仿佛一潭死水。她走到荆楚跟前,咬了咬唇,蓦地一鞭出手,噬向他的喉头。

荆楚直直地跪着,竟是不闪不避。

眼看要毙命鞭下,忽见长袖如流云,卷住银鞭,轻轻一夺,鞭已离手,是远岫出手。

白袍的女子却似神魂俱失,连兵器失去也不管,只是痴痴地望着荆楚,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荆楚淡淡道:“这是我欠你的。”

如巨刺锥心,那疼痛从心口开始,仿佛竟延到了全身,她望着他,无法成言,他欠她的,所以还她,这一出手,只怕最后那点情分都已消散,她又有何颜对他。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蓦地听到灰袍人淡然道:“没用的东西!”她身子一震,忽地跪下:“属下该死,不是小宫主对手。”

灰袍人目中带上几分讥诮:“这么说,是天月的错了?”

她趴伏在地,只觉浑身冷汗涔涔,却动也不敢动:“属下只是不服,属下等触犯宫规自是该罚,可小宫主自十年前离宫便接二连三触犯宫规,为什么您一再姑息。”

“阿巳!”荆楚忽然开口喝住她,望着灰袍人,忽地一笑开口,“宫主心慈,不忍见弟子丧命。追根究底,实是弟子之过,与宫主无关。”

灰袍人双目望天,居然也笑了:“不错,是你该死。”缓缓抬起一只手来。巳使心头一凉,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半晌,却没有动静,她惊讶睁眼,见远岫一声不响,拦在阿楚面前。

灰袍人望着远岫,眸中隐隐闪过薄怒:“你以为我真不舍得杀你?”阿楚大急,跳了起来,欲将远岫拉在身后。

她却动也不动,只是浅浅而笑,笑容慢慢绽开,如冰峰上雪莲怒放,那般眩目,连巳使也不觉看呆了。

灰袍人目中怒意大盛,手蓦地拍下。阿楚心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扑到了远岫身前。

掌落在身上,却没有意料中的汹涌掌力,他呆了呆,灰袍人已收手,冷哼道:“愚蠢的东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一怔,蓦地大喜:“师父,你……你原谅我们了?”

“连命都不要了。”灰袍人又是一声冷哼:“我改主意了,给你个机会。三年之中,你若能娶到她,我便饶你叛宫之罪。”

他顿时呆若木鸡,下意识地看向远岫,却见她面如死灰,身子颤抖不已,刹那间,只觉万箭穿心,痛到极点,竟仿佛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

“天月,我也给你三年时间。”灰袍人冷冷地看着远岫,“三年内,你若没有被时轮殿使者抓回,并找人嫁了,我就放你自由;否则到时我会亲自带你回宫。至于朱栖那小子……”他目中闪过一线杀机,突然抓起匍匐在地上已化为石像的巳使,几个起落,顿时消失不见。

长夜将尽,风拂过,摇动树叶沙沙作响,愈衬得夜静林幽。

她怔怔地望着灰袍人消失的方向,面上血色尽失,幽深的明眸中情绪复杂,却不知在想什么。

“你放心。”极静间,他忽然嬉笑开口,“还有三年时间,总能叫师父改变主意的。”

“阿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颤声而问。

“我……只希望你平安。”即使失去生命也无所谓。淡淡的月光下,他笑得灿烂,犹如初见时一般阳光快活,只是,终究有什么不同了,那双温润美丽的眼眸深处,已经沉淀了太多的东西。

她望着他,只觉竟有什么堵在胸口,眼前渐渐模糊,垂下头,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说:“我决不会让你受罚。”忽地身子一暖,已被他拥入怀中,她一挣,却觉他双臂猛地加力,心头一软,再不动作,任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肩头。

本想与阿楚告辞,他只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你知道诱心的解药怎么用吗?”她一愣,只得同意他一路同行,望着他几日没睡的憔悴模样,她又让了一步,答应随他去城中挑选马匹。

走到马市,一眼就看到了一匹火红嶙峋的瘦马。它单独系在一根木桩上,身上伤痕累累,却兀自傲然而立。

赤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惊骇,明明该在六百里外的赤月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小寒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见她注目,阿楚在一旁笑道:“马是好马,可惜岁口大了,又瘦又有伤,只怕不中用。”

她不语,径直向红马走去。马贩子见她关注红马,忙陪笑上来:“姑娘,这马是别人寄放在这里的,性子暴躁,踢坏了不少人,您还是看看这边的马吧。不是我自卖自夸,我的马啊……”

她只是慢慢靠近,仿佛全没听到马贩子的话。

“这马哪里来的?”阿楚已察觉出不对,打断了马贩子的滔滔不绝。

马贩子顿时苦起脸来:“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昨天一大早把马系在这儿,岁口大了,脾气又暴躁,送给它的草料倒吃,就是不让人近身。”看样子,吃了这马不少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