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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15)

这是……幻日天霜丸,他竟然知道。她接过,垂首,掩去心绪激荡。

又掏出一物,他转向荆猛,淡淡道:“这个还你。”一道弧线抛出,落入荆猛手中,荆猛脸色微微一变,深深看了荆楚一眼,转手交给远岫:“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竟是随天青葫芦一起失掉的双鱼佩!他不是说没有解下吗?她吃惊地望向荆楚,却见他只是痴痴地望着他,墨玉般美丽的眼眸中悲伤莫名。

心头乱作一团,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淡淡的一句:“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他眸光如定,嘴蠕动下,终于说出。这一走,相见便是陌路了吧,那清淡如风的笑颜,潋滟如波的眼眸,终是失去了。这样的欺骗,伤得最重的居然是他,好笑啊,他不觉轻笑出声,笑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响,回荡在山林,惊起归鸟扑翅。决然地转身,就这样,一步步,蹒跚而去。

山林中,女子默默目送,素白的手不自觉地抚向腰间的葫芦,一时心中竟不知什么滋味。蓦地手心一凉,小少年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担忧地望着她。

她自嘲一笑,温柔地轻拍少年的手背。拿起双鱼佩,转向荆猛。

不待她开口,“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他又说了一遍,目光坚定,“除非姑娘嫌弃这是不值钱的玩意。”她愣住,望着他坚持的目光,终于让步,将双鱼佩收入怀中。

荆猛泛起一丝笑意:“云姑娘,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只怕其他时轮殿使者会很快过来,不如先退回湖口分舵。”

感觉手心一紧,小少年竟不自觉地攥紧了她的手。“小寒?”她诧异。

“姐姐,我们不去。”小寒摇了摇头,“天月宫是我自己该解决的事,我不想再连累他人。”他紧紧咬住唇,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是想起了十四日前地狱般的血腥场景吧,远岫的心也不禁抽紧,反手包住小少年冰冷柔软的手,她注目眼前魁梧的汉子:“小寒说得对,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我们连累。荆帮主,”她轻声道,“你已为小寒做了太多,还是就此别过,我会照顾好小寒的。”

“云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荆猛双目一瞪,“大丈夫活在世上,就该顶天立地,轰轰烈烈。大不了一死,若因此连恩人的儿子都不敢保护,荆猛又有何面目苟活在世。”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林间草木也为之震动。

远岫望着他,忽地泛起一丝微笑:“远岫之过,看轻帮主了。”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荆猛双颊一红,那愤然的目光顿时不知投向何处。

“那么先退到荆大哥养伤的地方吧。”小寒乌溜溜的眼睛望向远岫。

“养伤?”她一愕,望向荆猛,果然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吗,却见他已大踏步地领路离开。

依旧是绵延的山,繁密的林,只是这回林中有屋,手中有酒。

“姐姐好坏,”小少年不悦地夺下她手中的葫芦,仿佛孩子般撒娇道,“就喜欢酒,都不关心人家失散后发生了什么?”

这孩子,见不得她喝酒呢。她失笑,柔声道:“我听着呢。”

原来那日菱花娘子放了小寒后,他立刻沿江向东,要去寻找远岫。走到半路,便碰到了来抓他的寅使、未使、申使、酉使。他哪甘心束手就擒,拔腿就跑。没跑几步,江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脚踝就往水里一拖。原来竟是荆猛。三使都是旱鸭子,不敢下水,眼睁睁地看着荆猛带着小寒凫水远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上岸,小寒才发现荆猛竟是身负重伤。那日晚上,他飞鸽传书给属下不久,被时轮殿使者追上,发现车中竟只有他一人,顿时大怒,一番激斗下,荆猛身负重伤,拼命跳下江逃得一命。也是机缘凑巧,正好游到那边发现小寒,将他拖入水中。但他受伤过重,上岸后只得在小寒的陪伴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养伤,直到今天返回分舵,才得知远岫刚刚离开与荆楚出现两个消息,他们本是追荆楚而来,却在无意中发现远岫竟与荆楚在一起。

“云姑娘,”一旁静听的荆猛忽地站起,对她一鞠到地,“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是荆某管教不当。我那不肖弟弟如此冒犯姑娘,荆某惭愧难当。”

她一愣,忙示意小寒将荆猛扶起,黑如夜空的眸中闪过难解的情绪,良久,微微叹息:“我并没有怪他。”

“姐姐,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小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这孩子,又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她凝眸少年:“小寒想去哪里?”

“我……”小少年的面上忽然闪现奇异的光彩,目光亮得灼人,“我想去找我爹爹。”

失踪多年的云逐宇?“小寒知道他在哪里?”她问。

小少年眸中的光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只片刻,眼睛重又亮起:“我相信他一定还在世上,我一定能找到他。”清朗的语音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心中一动,夕无临走时所说的话在脑中闪过,思索片刻,终于道:“这样啊……有人要我带给你一句话……”

“什么?”

“赤月在鄱阳湖畔白云庄。”分明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夕无为什么要她仔细考虑再说?

“赤月?”小少年睁大了眼睛,“和爹爹一起失踪的赤月?”

“白云庄?”荆猛的脸色有丝古怪。

“我知道,天月宫就是在那里劫走我的。”接话的是小寒,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缓缓道,“我在娘去世后,本就住在白云庄,白云庄主徐飞轮叔叔本就是我爹爹的朋友。”

“白云剑徐飞轮?”荆猛似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

小寒点了点头,目中光芒更盛:“不管怎样,既然有赤月的消息,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那曾是一匹令无数江湖人梦寐求之的宝马,如今却低下了它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它鲜亮火红的皮毛已经黯淡,露出嶙峋的瘦骨。

它任由一个精瘦的汉子牵着,在荒草侵蔓的古道踽踽而行,不时停下来歇息片刻。那汉子倒也不急,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等着它,眼中带着悲悯。

——名马迟暮!

小寒遥遥望着,不禁热泪盈眶,低低呼道:“赤月!”。

远岫一怔,那就是赤月吗?

云逐宇和他的爱驹赤月,早已成为江湖中的传奇,哪个少年不希望成为云逐宇那样的盖世英雄,又有哪个江湖人不希望拥有像赤月一样的绝世宝马。如今英雄无踪,而赤月虽然仍在,此情此景,却更令人为之心酸。她不禁轻轻抓住小寒的手,仿佛要给这个伤心的孩子一点安慰。

荆猛的眼眶亦已热,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声响,那汉子回过头来。小寒忽然一愣,猛地挣脱了远岫的手,飞奔过去欢喜叫道:“飞轮叔叔。”

那汉子呆住,定睛望着眼前飞奔而来的小少年,脸上忽然涌现狂喜的神色,颤声叫道:“小寒,真的是小寒!”毫不迟疑地一把搂住小少年。连行动迟缓的马儿也似乎精神一振,欢喜地偎到小寒身边,厮摩着少年的衣角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