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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83)+番外

作者: 独惆 阅读记录

苏公公端着药剂走进来,几乎是哭喊着跪在地上,惊呼道:“陛下,您怎么又咳血了?!老奴……老奴这就去叫章太医前来。”

“不……不可。”梁宴拿着手帕随意擦了擦血迹,端起药来一饮而尽,眼神一刻不停地盯着门口,神情紧张。

凭借我对梁宴多年的了解,甚至说,凭借我对梁宴的本能,我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让他如此紧张心惊胆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他害怕我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撞破他吐血,身体摇摇欲坠的狼狈模样。

他害怕我会发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他,天塌下来好像都不会眨眼的人,也会有被生死扼住喉咙,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时刻。

药苦的梁宴皱紧了眉,他却连一刻停顿都没有,喝完药立马照着铜镜擦干净脸上和手里的血,为防万一,他还特地去内殿换了一件衣袍,把旧衣物递给苏公公,交代道:

“拿去悄悄地烧掉,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了。朕病重的消息一定要瞒严实,绝对不可走漏了风声。章太医与子义……与宰辅大人交好,他那里也一定要瞒住了。让陈太医再开两幅止咳的方子给我,我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破绽。”

“老奴知道了。”苏公公抹着眼泪往外退,“陛下,您一定要爱顾好自己的身子,大梁还需要您啊,陛下。”

“大梁是他的牵挂,朕不会撒手不管的,朕会让他放心。”梁宴望向殿外,说着苏公公听不懂的话,却一刀一刀扎进我心里:

“江山万民是他的责任,他却是我的归途。”

“以命换命又如何,能看见他重新对我笑,不是很值得吗。”

我顺着神给我看的画面往前回溯,才发现梁宴第一次吐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耗尽,竟是我在树上绑红绳,意图瞒天过海,偷偷跑出去陪姜湘徐楚他们玩耍的那一天。

我就说,那日我在奏章上瞎画一通,在旁边做了那么多小动作,偷跑出去的计谋那么拙劣,为何梁宴却一直偏着头,仿佛未曾留意过我。

他不是不知道我呆的烦闷要往外走,也不是没看穿我用朱砂糊弄他的小手段,他甚至余光瞥见笔悬在空中,微微抖着往下涂画的时候,还勾了勾唇。

他都看在眼里,却不言语。

不是因为这个偏执执拗的人有多大度,而是因为他一只手按着胸,已然抑制不住自己要咯血的冲动。

他看着我一溜烟的跑出殿外,心里的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俯在桌案上呕出一口血。

案牍被鲜血浸湿,他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盯着那血看了许久。

从那一刻梁宴就知道,自己随时随地可能会因为我这个已死的人,再也没法以活人姿态回到世间的人,耗尽自己的生命。

很多年以前我杀死先帝和先太子的时候,我就说过,梁宴太不聪明了。

明明有一条割舍掉我就可以一路坦荡的康庄大道他不走,偏偏要把自己赔进去,在一条艰难黑暗看不见尽头的路上爬。

那时我们并不心意相通,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是何感想,也并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只要梁宴及时止损,他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画面的梁宴对着盆景上挂着的假的不能再假的红绳笑了笑,朝震惊地冲进来叫嚷着要去喊太医的苏公公摇了摇手。他擦干血,确保自己衣冠整洁,套上暗色的红氅,把那些我瞎画一通的奏折小心仔细地收进匣子里,朝外走去。

“叫什么太医,我有见效极佳的止疼药,千金难求。”

那天宫墙边,徐生的故事让我一时情绪不佳,我躺在地上,看着梁宴走过来挡住我眼前的光。

我想:“花在我眼里。”

却不曾知道,垂着眼望着我的人也在想:

“找到你了,我的止疼药。”

第72章 我这一生未皈依佛缘

……

没人能违背生死,没人能逃过因果循环。

以命换命,天道不容。

神如是说。

那盏亮着的长命灯在这一片黑暗中摇曳。它曾是我的希望,曾是我以为上天开眼的怜惜,曾是我心上人日复一日的执念,如今也是催我上黄泉的索命铃。

梁宴不能现在就撒手人寰。

正如我在那座衣冠冢前的自言自语,梁宴不能死。他身上扛着大梁朝的希望,扛着千千万万百姓的命,在大梁真正做到四海清平,迎来一任明君前,梁宴连甩手不管的资格都没有。

梁宴知道,我也知道。

自始至终,摆在我面前的其实都只有一条路。

我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靠近那盏灯的,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从宫墙上脱落下来的砖石,明明看着破旧又残败,却裹着过往的种种回忆,沉在心尖上,压的我一口气也喘不过来。

那盏灯长明着,烛火闪烁,好像一直都没有暗下来的时候。

如果不是知道它烧下来的灯油连着一个人的寿命和心头血的话,那这实在就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神物。

我伸出手,从那燃烧着的烛火之间穿过。

火应当是灼热的,即使鬼魂无法感知。但不知道是不是这火来自于梁宴的缘故,我手指穿过时,它带着一层温暖的触感缠绕到我指尖,就像一场无言的安慰。

仿佛梁宴站在我面前——多年前那个被我养大的狼崽子,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重叠在一起,执着我的手,一如既往地对我说:

“别怕。”

我不怕。

我只是在想,离开之后,梁宴又要变成一头孤狼了。

他该有多难过……

我低下头,朝那包裹着我指尖的火苗低下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火苗轻轻摇晃,却没有熄灭的架势。

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梁宴。

吹了吧。

我红着眼眶,竭力抑制着心里的愁绪,续足了一口气,朝那灯吹去。

“哎等等等等,你干嘛呢?”神两步上前,横在我与那盏灯之间,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你吹它干嘛?你都是鬼了,你怎么吹灭一盏灯?长命灯长命灯,随随便便被你吹了它还叫什么神物,这灯只有燃灯者才能吹灭,我没告诉过你吗?”

神回想了一下奈何桥上的场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哦,对。那天大半夜被警钟敲醒,我烦得要死,只顾得上把你从奈何桥上踹下去,忘了跟你说吹灯人的事了。”

“……”

我腮帮子里鼓着的气“噗呲”一声泄出去,只留下我一双麻木的眼和无话可说的脸。

你他娘的。

不早说!

还好第一次发现这盏灯的时候我犹豫了没吹,不然我满怀期待地吹下去,结果发现我吹不灭它该有多绝望。

白瞎我一番真情流露。

天界有你们这帮话不说完全的神,迟早要完蛋。

许是看我面色不佳,神讪讪的,大手一挥把我送回了现实,只最后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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