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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40)+番外

作者: 独惆 阅读记录

一张张我熟悉的面孔倒在雪里,他们身上流着血,脸上流着血,浑身都流着血,流在那片已经看不出底色的雪里。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猩红,像一团灼烈燃烧的火焰,叫嚣着要烧毁我所有珍视的一切。

尸群中有倒着的人动了一下,我立马哭叫着跑过去:“爹!娘!”

母亲那张曾容色倾城的脸上全是血污,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狼狈,她红着眼,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却冲刷不掉她脸上的血迹,血与泪混在一起,像极了志怪话本里诡异的插图。

她抬手扇了我一巴掌,发狠了力,气息不稳地冲我吼道:“混账!谁让你来的!让你好好待在营地里你就是不听!我从小教你要稳重、要沉得住气,你就是不听我的……你就是不听我的……”

她很竭力想给我一种她还中气十足,能随时随刻站起来教训我的感觉,可她训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有血从她的嘴角渗出,一串一串的往下淌。

“阿娘,我听话,我听话阿娘。我害怕,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你带我回家去。”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哭着喊着去扯母亲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衣服,祈求她能把我带离这片地狱。“我以后一定听话,阿娘,咱们回家好不好,阿娘——”

母亲流着泪看向我,伸出的手发着抖,还没能够碰上我的脸,就听到不远处就传来人声:

“那边好像有点动静,是不是还没处理干净?”

母亲的神情猛地一紧,急忙往我手里塞了一块沾满血的兵符,用着她能用尽的全部力气把我往外推:“子义,你答应阿娘要听话的对不对,快跑,别管阿娘,快跑!快跑,带着它快跑!子义,快跑啊!”

我没办法思考,只能遵循着娘胎里对母亲指令的服从,头也不回的往外跑。离开之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她依旧伸着手,看上去很想再摸一摸我的头,对我说句“别怕,阿娘在”。

但我知道。

她不能了。

她永远也不能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温柔的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头,轻声跟我说:

“别怕,阿爹阿娘在呢,我们小子义永远也不用怕。”

飞在雪里的泪花在向我诉说一件事:

我再也没有阿爹阿娘了。

我再也不能当缩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子义了。

我一路跑,不敢骑马也不敢摔跤,生怕被身后的人追上。但小孩子的精力实在太有限,我甚至还没能跑出那十里的尸骸,就精疲力尽到喘不上来气。

怕被到处清缴的士兵发现,我随便找了一处尸堆,把自己埋在那堆死人下面,任凭没被冻结的血“哗哗”往我的脸上身上流,把我和那堆尸体浸成同一个味道。

直到屠杀结束的第二天,留在营帐侥幸躲过一劫的精锐才把我从死人堆下面刨出来。

一群久经沙场的糙汉子,流血不流泪的人,把我刨出来发现还有鼻息的时候,哭的比孩童哀恸还大声。

可我望向他们的眼神平淡的就像一壶凉茶。我心口早已没了热气,瞳孔间的目光也不再清澈,只剩下那沉在杯底的茶渣,浸着咽不下去的血海深仇,重塑一个全新的、满怀仇恨的沈弃。

……

我没哭也没闹,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的接受了双亲离世的事实,囫囵吞了两口吃的,就带着剩下的一群老弱病残,一路躲藏着往京都里赶。

沈谊就是在赶路途中被我捡到的。

那时候我们一行人刚要走出雪原,我恍惚间听到有婴儿的啼哭声,但除了我没人听见那声音。雪原的风很大,我又刚经历了巨大变故,身边的人都说是我听错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还是顺着我听到的声音走了过去。在一块巨大石头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沾了血的布包,小婴儿被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脸憋得通红,只能发出微弱的啼哭。

这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战场上某位将士的孤女。但我只是看了一眼沾在她脸上的些许血迹,就把她从布包里抱了出来。

从此雪边少了一个失去家人的幼童,沈家多了一个长房嫡女——“沈谊”。

……

永宁四十八年的春季,我终于爬回了京都。

上位者年节宴席上摆的佳肴还没撤,就被这个消息砸的一愣,为了堵悠悠众口急匆匆的把我召进宫。

按照那年朝廷虚情假意的讣文上写的说法是:沈将军计谋有失,难御外敌,沈家满门尽忠,唯余长子一人存活。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装出一副慈爱的模样,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走下来,揉着我的头,一脸猜忌的试探我,愿不愿意继承父亲衣钵,征战沙场,继续当“沈将军”。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拒绝了。

我跪在冰冷的皇宫地板上,头埋的很低,扮演着一个一夜失去家人怯懦害怕的草包,浑身发着抖从怀里掏出母亲临死塞进我手心的虎符,匍匐在皇帝脚下,举着手里的物件道:“子义……子义志不在此,愿一生从文,为陛下分忧。”

老皇帝犹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很久,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虎符,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挤出了几滴鳄鱼眼泪道:

“看看你这孩子,什么陛下不陛下的,我把沈兄当亲兄弟,你是沈兄唯一的血脉,那就是和皇子们也没什么区别。唉,想来沈兄也不愿你在战场上厮杀,从文好,从文好……那就先跟着太子一起在宫里读书吧,等到了年纪,你想去什么地方任职就告诉朕,朕一定通通满足你。”

我的头在地上磕了又磕,流着泪感激涕零道:“谢陛下!”

然而没人看到的地方,我的眼底一片讥讽与冰凉。

等到了年纪,通通满足我?

好啊。

那就拿陛下的项上人头,和这满宫里的血,来满足我的仇恨吧。

……

我保全了沈家最后一支血脉,成了太子侍读,开始了漫长的蛰伏。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趴在墙边,小心翼翼拽我袖子的梁宴。

其实那时候梁宴还不叫梁宴,他的生母被陛下所弃,连带着他出生到现在,名字都没有人取,只能被人不尴不尬的称一句四皇子。

我在墙边骂了梁宴“胆大包天”,可这不受宠的四皇子好像反而还黏上了我。他被皇子们排挤,不能进皇家书堂,就远远地躲在书堂后墙的桃树下。

我陪着太子下完学,偶尔会一个人从那里经过,他就会突然之间蹦出来,往我手里塞一把桃花花瓣,然后一句话也不留的转身跑走。

我拿不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猜测过他是否有狼子野心。但唯一不变的是,我手里的桃花与日俱增,攒了一捧又一捧,最后内兜里实在是装不下了,就只好问沈谊讨了个绣花的锦囊,晒干了封好做成香囊。转日在桃花树下又一次遇到梁宴的时候,我伸手拦住了他,把那绣着花的香囊往他腰上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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