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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将心养明月(13)

林月盈说:“不许碰我头发,你这个出尔反尔画大饼的大混蛋。”

秦既明专注地握着梳子,将上面缠紧的发丝一根一根地绕开:“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有没有更具创意性的话来骂我?”

林月盈握紧拳头:“毫无人性,令人发指,无耻之尤,恬不知耻。”

秦既明赞叹:“成语学得不错,还有吗?”

林月盈说:“就算有我也不要告诉你,我还在生你的气。”

“嗯,”秦既明将她的檀木梳从缠绕的发丝间慢慢解开、脱离,在这个谨慎的过程中,他嗅到她头发上明朗的蔷薇气息,还有绿檀木的淡淡自然味道,他说,“我在想,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弥补你的难过。”

林月盈伸手捂着胸口:“做什么都不可以了,我已经心痛到下一秒就啪唧死翘翘了。”

秦既明已经成功解下梳子,抚摸着她漂亮的长卷发,重新为她梳理:“先忍一忍,等梳完头发再心痛——今天想怎么梳?”

林月盈闷声,比划比划:“想要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我还没原谅你。”

“嗯,”秦既明说,“我知道。”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没什么耐心,不爱梳头发,如果保姆阿姨不在家,她就这样,主动搬一个小板凳,坐在秦既明面前,指着自己的脑袋,要哥哥给自己梳漂漂亮亮的发型。秦既明手巧,还特意买了一本教人扎头发的书,无论林月盈想要什么公主头什么鱼骨辫……都能扎得漂漂亮亮。

“我年纪大了,”秦既明忽然说,“再有一年,我就三十岁了。”

林月盈说:“虽然我现在还在生气,但你的年龄真的不大,也不是一年,是一年零两个月单五天。”

秦既明笑:“我知道这个年纪不算大,但你看看,我的工作,每天同机械和代码打交道,不然就是去见客户。月盈,我想说的是,我已经工作很久了,无论是思想,还是偏好,眼光,都很难和你、和你的同龄人达成一致。”

林月盈不说话。

秦既明手大,可以一把拢起她那浓密美丽的长发。握在掌中,像握着一把华美珍贵的绸缎,秦既明垂眼瞧着她的脸,青春年华正盛,无需鲜花华服妆点,朝气就是她此刻最珍贵的装饰品。

“我想了一晚,思考着该怎么去哄你,”秦既明说,“最后我尝试用你的角度来看待问题,遗憾地发现,年龄的鸿沟让我没办法完整地代入你的思维,抱歉,月盈。”

林月盈闷声:“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哄我了呗。”

“不是,”秦既明说,“我听你讲,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兄长想听你的想法。”

林月盈看着镜子,秦既明已经开始拿桌子上的发圈,将她柔软的头发扎在一起,还是和小时候的优秀手法一样,圆圆满满的丸子头。

她低声:“我就是觉得被违约的感觉好难受,好像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而且,自从你说了你会送我后,我就一直在期待着上学的到来……啊,反正我也讲不清楚,就,昨天你讲完之后,我就好难过,那种感觉就像我马上就要洞房花烛娶漂亮老婆啦,结果盖头一掀发现自己娶了一个猴……”

秦既明说:“挺有创意的比喻,我好像已经充分理解你的痛苦和绝望。”

“就是这样,”林月盈说,“还有,我都和朋友说好了,说你会送我,结果你又没有时间……我都感觉不好意思面对红红她们了,呜。明明是你失信,最后变得像我也说了谎……”

越想越伤心,眼看着秦既明已经扎好完美的丸子头,她一转脸,习惯性地要求抱兄长。她还穿着睡衣,夏天的,薄薄细细吊带,梅子色,秦既明穿着T恤,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撞了一团软散春日云。

洗得干干净净、已经穿了三年的纯棉家居服,第一次上身、还未沾满主人体温的真丝裙,身体一僵,秦既明绷紧,捏住她肩膀,果断地轻轻一推。

一对真丝裹的山茱萸离开温厚的墙。

林月盈看着兄长。

洗漱台上镜子镶嵌的灯带打了明亮的一圈,映照着他干净的脸。

现在的秦既明即将三十,不再是曾经打完篮球,满头大汗把她抱起来的十五岁高中生。

她在他年龄中的存在即将到达一半,而秦既明存在于她近四分之三的生命中。

好不公平。

“……还有,就是觉得你不那么在乎我了,”林月盈委委屈屈垂眼,“你说你要去上海、不送我的时候,都没有一点点愧疚。”

“怎么没有愧疚?”秦既明放缓声音,“愧疚得我昨晚都没睡好,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我的妹妹原谅我?”

林月盈慢慢慢慢地呼吸,她说:“那……”

“昨晚说的一切算数,你想今天去买包,还是想等我回来后?”秦既明问,“你认为哪种能让你开心?”

毋庸置疑。

林月盈选择了今天。

她不喜欢把所有惊喜都留在最后——吃巧克力甜筒要先吃掉所有最爱的巧克力,喝珍珠奶茶要一口气吃掉所有的焦糖珍珠,生日礼物先拆秦既明送的。

她是享乐主义,最爱的诗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有花堪折直须折”,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不会将收到的所有美丽花朵攒在一起,她不想一口气欣赏它们不再新鲜的疲态。

秦既明履行承诺,林月盈喜欢,那就买。下午便陪她去逛街,去看她喜欢的那个包,恰好有她想要的尺寸和颜色,立刻刷卡签字。

在为妹妹的开心付费这件事上,他从未皱过眉。

林月盈这才稍稍开心一些。

她现在正值生理期,情绪波动大,偏偏亲哥哥——林风满——血缘上的亲哥哥,每周坚持不懈地发消息,要她今年八月十五一起吃团圆饭。

……团圆,团圆。

林月盈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心里更是一片悲凉。

林月盈并不是被父母所期待降生的,在她未诞生的那些时候,计划生育严格,尤其是有一份铁饭碗的人家里,除非第一个孩子有缺陷,否则绝不允许第二个孩子出生。

她哥哥林风满在七岁那年诊断白血病,医生建议他们父母再生一个,倘若血液配型成功,第二个孩子的脐带血便可以救助林风满。

林月盈载着这样的“任务”在这个世界上诞生。

林风满的病如愿治疗成功,襁褓中的小林月盈也顺利完成她的任务。等林风满顺利出院后,抚育林月盈长大的事情,便成了令夫妻俩“痛苦”的导火索。

他们本来就只想要一个孩子,没有多余的爱分给这个计划外的孩子。更不要说林月盈实际上是早产儿,在保温箱中住了足足四十五天,先天不足,好像昭示着她未来的难养活和麻烦。

三岁之前的林月盈孱弱,易生病,稍微一着凉,就要发起高烧。

在林风满已经成功治愈、并且聪明健康又机灵地叫着爸爸妈妈、满世界乱跑的情况下,不再具有治疗用处的林月盈,显然是一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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