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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284)

她展开信纸,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这才重新睁眼,低低念出声。

“江平,隆元九年进士……隆元十五年因故褫夺功名,被逐出京……庆贞五年,亡?!”

他死了!

第147章 更好

死了?

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 竟然早就已经死了?

江茴一时僵在当场,脑中空白一片,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今已是庆贞十二年,所以七年前他就死了?

她记了这么久, 恨了这么久, 也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将那些黑暗的过往拿出来反复咀嚼, 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江茴痛恨那个自私又恶心的男人,他不配被称为父亲。

她也痛恨软弱无用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死, 却无能为力。

江茴甚至想过,就这么熬着吧, 等熬到自己好了, 那个该死的男人老了, 或许自己就能鼓足勇气站在他面前,将这些年的痛苦和曾经的耻辱一并奉还。

可是现在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那个承载了自己无数痛苦的男人,竟然早就死了?

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全都偏了。

江茴突然觉得腔子里有一块地方空荡荡的,好似有风呼呼地刮, 那些陈旧的过往如同沙砾拔地而起,纷纷扬扬, 搅得五脏六腑都抽抽着疼。

她的脑袋也空荡荡的, 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能言善辩如师雁行,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茴忽然冷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掉泪。

她抬起手, 用力抹了把脸。

“死得好!”

他早该死了!

那畜牲一辈子争名逐利, 将前程名望看得比一切都重,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甚至连自己辛苦考来的功名都没了,如此结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虎落平阳被犬欺,更何况是他?

风风光光出门,落落魄魄回乡,想必江东父老也会怨恨他给老家抹黑,唾弃不止吧!

很好!

想到他晚年凄凉,生不如死,江茴心里就痛快。

师雁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以后有机会了,去你母亲坟前上柱香吧。”

因当年江父混迹在京城,弃江母如敝履,连打发人带她回老家安葬都不肯,便只在京郊草草选地,对外宣称另择黄道吉日迁坟。奈何出殡当日江茴就跳了河,现场乱作一团,江平又很快被贬,自然就再也没人去迁江母的坟。

所以如今她还葬在京郊。

江茴的眼睫抖了抖,盯着水面怔怔出神,喃喃道:“如此甚好。”

母亲生前受了那般屈辱,死后必不能再入他家祖坟!

她用力抓着热水杯,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师雁行安慰道:“一事不烦二主,我之前已委托先生代为寻找,找到后会帮忙修葺,也找人做场法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坟茔坏成什么样了?

江茴听罢,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娘啊!

作为曾经的进士,江平的生老病死自有人调查后专门记录,所以查证起来并不困难,只是他的小妾和庶子却不曾在案。

不过既然没有那庶子的名字和痕迹,就证明未曾中举,又失了庇护,想来也无甚好结果。

江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这些年的憋屈发泄出来,已经好受许多。

她抓着师雁行的手叹道:“说起来,我幼年在家时确实也是恨的。可如今再回想起来,恨意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深。”

师雁行懂。

皆因此事全由江平那畜牲而起,那小妾固然不无辜,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个工具罢了。

说句不中听的,就江平那样的德性,即便没有这小妾和庶子,也会有旁人,恨得过来吗?

“那些不好的事情,咱们先放一放。”师雁行接过信纸,飞快地过了一遍,“你姐姐……”

江茴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江芷,比她大了足足八岁,当年出嫁时江平尚未中进士,趋炎附势之态初显,却还不似后来那般丧心病狂。故而江芷还算幸运,一番波折后嫁给了一个秀才。

当时江茴年纪尚小,许多事已记不得了,不过隐约中有些印象,自己与姐姐感情不错,故而此事一听也激动起来。

“找到我姐姐的下落了吗?”

她已没了爹娘,长辈之中只剩这么个姐姐了。

师雁行摇了摇头,把信纸递给她看。

当时江茴年纪小,记不得姐夫的姓名,只模模糊糊想着姓徐,是隔壁县上的人,与江平一起赴乡试时认识的。

奈何朝廷根本不缺秀才,并未被记录在档案之中。

裴远山抵京后托人翻阅了当地的举人名录,如果那人当年中举的话,必然记录在案,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去向。

当地姓徐的举人确实有几个,可年纪却都不大对得上。

江茴难掩失落,盯着信看了良久。

“不出人头地,未必就是坏事……”

她隐约记得,当年江平未曾发迹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渴望平步青云的读书人罢了。

可后来到了京城,中了进士,见了那么多富贵繁华,便被迷了眼,失了心智,渐渐丧心病狂起来。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师雁行道,“虽只是个秀才,但名下田产可以免税,若能知足常乐,养家糊口不是问题。”

“是啊!”江茴终于露了点笑模样。

“秀才的话,应该走不了太远,既然知道姓氏和籍贯,想找应该不会太难。”师雁行看着江茴,“你觉得呢?”

朝廷自然不缺秀才,可对平头百姓而言,秀才也是高不可及的存在,一地之内不会太多。

江茴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张了张嘴,忽觉口干舌燥,“我想见她。”

师雁行点头。

“那咱们就打发人去找。”

毕竟占着这个壳子,她也该回报一二。

先找到江芷一家,若他们过得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好,也能伸手拉一把。既了了江茴的心病,也全了她的因果。

师雁行托裴远山打听了三个人,江平父女是其中之二,还有一个:当年默许江平将女儿送过来做小妾的上官。

那人便是曾经的吏部侍郎洪定波。

当年江茴在母亲出殡当日跳河逃生,轰动颇大,江平宠妾灭妻、逼死嫡女一事就此暴露出来,朝野震动,民间热议如沸。

为平官愤民怨,江平被迅速褫夺功名,贬回原籍,终生不得入京。

而洪定波与江平的私下勾当也漏了口风。奈何之前只是口头约定,未曾落到纸面上,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未能给洪定波定罪。

但毕竟被牵扯其中,惹得先帝不快,贬为从六品主事。

主事位卑言轻,没什么实权,只在各部内打杂,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前后落差不可谓不大。

那洪定波爬了半辈子才爬到吏部侍郎一职,却毁在贪财好色上,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