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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201)

她知道这种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可亲耳听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这般辱骂,心中难免不自在,好像胸口被人拿针用力戳了下似的。

她甚至不知为什么不自在。

苏北海没注意到潘夫人的变化,或者说,他只想发泄,觉得没必要在意,也根本不想在意。

他只是头疼。

之前苏北海单纯以为师雁行是个天生狡黠的商人,谨小慎微,可自打摊开了跟裴远山的关系之后,她竟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胆子更大三分,活脱脱一个性情顽劣的孩童!

若换做旁人,苏北海今天早一通大棒打出去了,可偏偏是裴远山的弟子,叫他跟捧刺猬似的,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是那句话,裴先生到底看重那混账什么!

任意妄为吗?

等苏北海骂完,气也消得差不多,这才重新举箸。

潘夫人骤然回神,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问了句,“那老爷打算如何处置?”

说起这个就心烦,苏北海顿觉鲜美的鸡汤也味同嚼蜡起来。

他皱巴着脸没好气道:“还能如何,骂一通,撵出去,驳了就是!”

说完,又有些意外地看向潘夫人,“你问这些作甚?”

以前只要他不说,潘夫人从不主动过问前头的事。

潘夫人想了一回, “她年少无知,又是那般出身,何曾知道利害得失?难免言语轻狂,老爷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且又是裴先生的爱徒,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如今他们有师徒的名分,便是半个父女,又是最小的,难免偏疼。若闹得太僵,反倒像咱们故意为难似的,落了裴先生的面子。”

苏北海嗯了声,十分赞同,“便是如此。”

若非因为这个,今儿师雁行早横着出去了!

好歹顺顺当当吃完了饭,夫妻俩躺在炕上准备歇息,见苏北海没生气,潘夫人又试探着说:“其实她小孩儿家家的,未必有什么坏心,不过赤子心性,想来也是日常见多了,又不知道轻重,才这样乱来。”

苏北海皱眉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今天着实反常,“难不成你还觉得她好?”

怎么唠唠叨叨个没完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说这事儿!

潘夫人心头一跳,下意识否认,“自然不是,只是想着衙门上下日常奔波,确实辛苦,那个补汤什么的……”

苏北海陷入沉默。

过节给下属发补汤什么的,着实荒谬!若传出去,衙门的人成什么了?一把子银样镴枪头吗?!

可若是不走衙门的账,私下里悄悄儿进行,大家势必要念他这个知县的好。

“你看着办吧!”苏北海懒得去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索性一发甩给潘夫人,“只私下进行,别传出风声去。”

说罢,翻身睡去。

潘夫人应了,也跟着躺着。

可奇怪的是,她没有睡意。

潘夫人盯着上空的床幔看了半日,毫无睡意,又悄悄翻了个身,盯着苏北海的后脑勺看起来。

她有点不舒服。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次日,伺候着苏北海用过早饭后,潘夫人就命人喊了师雁行来。

曾经师雁行数次试探都吃了闭门羹,后来另辟蹊径送匾打通苏北海的关节后,也没再试图攻克后宅。

说起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潘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举止舒展,眼神坦荡,真不像是寻常农户出身。乍一看,比她见过的官家小姐们也不差什么了。

“坐吧。”

潘夫人转达了苏北海的意思,大约是补品什么的可以送,但十全大补汤之流实在太过露骨,传出去也不雅,最好换点别的。

师雁行笑道:“果然是大人和夫人爱民如子,这个不难。”

滋补的东西多着呢!

是药三分毒,其实十全大补汤什么的能不喝还是不喝,换成有滋补功能的食材更好。

说完这些,潘夫人也没急着撵师雁行走,只留她吃茶。

师雁行乖乖喝。

但喝过三碗之后就灌不下去了,肚子涨。

估计再这么下去要失态。

三碗不过岗的师掌柜决定开门见山。

“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潘夫人迟疑片刻,话到嘴边又觉得滞涩,脸上也热辣辣的。

跟个头回见面的姑娘说那些,是不是不大合适?

怪臊人的。

因迟迟不见潘夫人开口,师雁行观她神色,揣度其心意,尝试着问:“夫人是不是想说月事带的事?”

潘夫人的脸几乎瞬间就热起来。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师雁行,仿佛在问,你竟就这么说出来了?

师雁行笑笑,“都说天地分阴阳,人分男女,此乃天意,而月事和产育一般,也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既然是天意,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潘夫人张了张嘴,想说那样污秽的事情……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莫名地,她坐得更直了一点。

师雁行隐约能猜到潘夫人的心思。

哪怕到了科学高度发展的现代,月经羞耻仍尚甚嚣尘上,更别提天圆地方的封建社会。

师雁行是自信而非自负,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扭转几千年来的陈规陋习,也没有以一己之力对抗整片历史浪潮的勇气和能力。

她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如果能在活着之余做点儿什么,就更好了。

“夫人,民女有一点想不通。”师雁行说。

“讲。”

“为什么十全大补汤之流可以有,月事带却连提都不能提呢?”

“荒唐!”潘夫人的脸又红了,心脏砰砰直跳,眼睛也微微睁大了。

她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有点疯,“那样的事怎好……”

她说不下去了。

她既觉得师雁行是在装傻,又觉得对方不可理喻,这难道不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规矩么?

就跟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哪有什么为什么?

师雁行本就不指望能通过嘴炮扭转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对着潘夫人笑,很恭顺的笑。

但潘夫人却莫名觉得,那份笑里藏着某种很可怕的力量。

师雁行换了个话题,“大人和夫人素来体恤百姓,想必也知道下头的官吏日子并不好过。其实民女并非天生反骨,只是由己及人,想着既然朝廷为官员发放俸禄时都想着家中女眷,这就是一视同仁的意思……”

官员每月领俸禄的同时,妻子也会领到一份等额月俸,这是命妇的待遇,潘夫人也不例外。

所以听师雁行这么说,潘夫人就跟着点头。

这倒是。

若是朝廷的意思,下头的官员自然该学着做,谁也挑不出错儿。

这么讲的话,倒是说得通了。

日常节礼就算了,可年礼丰厚,既然有单独给男人们的补药,自然也该给女眷们点什么。

但潘夫人还是觉得月事带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