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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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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璎璎

夕阳像一颗半熟的咸鸭蛋,“咕咚”一声,被幽蓝的海水吞进喉咙里。

花弄影用两条胳膊支着身子,在沙滩上坐了很久。眼瞧着热热的银沙一层层漫过粉红色的脚丫子,然后猛地拔出来,脚心有一种麻簌簌的感觉。

“月圆的时候,我要向她挑战。”瞳的话又在心底响起。花弄影忍不住发出一丝幽叹。

海水还是蓝。

最近海那边很热闹呢!每一个夜晚,明月方升,水天之际就发出一片夺目的珠光。起初只是盈盈一线,后来蔓延至大半个海,再后来愈演愈烈,投射到漫漫长天,照亮人世间每一个角落。瞳说,这是一定是南海深处沉寂了五百年的无忧宫,又诞生了一个煞星。人间要有灾难了。

可是,花弄影其实喜欢看那种珠光。多美的真珠啊!一定能使自己暗得像水草一样的头发增色不少。倘若插到瞳的红发上,那简直就是……真珠是难得的东西,她熬了多少个百年,才弄成小小一粒。是什么人有这样本事,竟把珠光铺洒了整个沧海?羡慕啊……瞳呢?她觉得实际上,瞳也喜欢珠光的。要不然他为什么每天瞧着?

但瞳却说:“天道见消,魔道见长。珠光里杀气甚重,我不可再回避了。”

瞳讲的不错。花弄影也看得出,珠光里蕴着浓浓的血腥气,那是一种凄婉而摄人心魄的美,——是无忧宫的月主儿,那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瞳已经整整五百年没有离开过这片列斯海岸了,却能够感知三界内发生的种种风波。有八百年道行的人,就是不一样呢!

但是,瞳就能够战胜强大的月主儿么?花弄影皱着眉头,手指不禁摸向了腰间的刀鞘。

天知道,这五百年来瞳都在干些什么!

自从幻珠死后,瞳没有再回中土,在列斯海岸的不归山下挖了一个小洞,自己蛰居起来。也不见他练剑,也不见他吐纳,每天在洞里头烧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灵芝、甘露、鸾胶、鹤顶红、祖母绿、鹓雏羽、麒麟角……三界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被他一锅熬化了。弄得洞子里一天到晚云蒸霞蔚,永远散不尽怪怪的味道。花弄影简直怀疑他在吸毒。

就算是吸毒,也不能够怪他啊!

五百年前,列斯海岸发生过有史以来的第一场恶战。花弄影是唯一活下来的见证人。当时人界武林倾其所有,派出全部精英分子,追赶两个穷途末路的年轻恋人,一直追到人迹不至的列斯海岸。剑术、拳脚、魔法,武当、少林、峨嵋……人间武林的花样很多,把红发侠客团团围住。但是那把无双的“彤”刀,受到了瞳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漫天飞舞,出生入死,为他的主人浴血奋战,杀人如麻。

后来,那些人的血,让列斯一带的海平面上涨了半寸,那些人的尸首,积成了巍峨雄壮的不归山。

彤刀在空中顿住了,茫然四顾,发现已没有对手。于是发出“嗡嗡”一声,像是叹息似的,飞回自己的刀鞘里。

瞳却玉山倾颓,跪在沙地上。他身边的女子已然奄奄一息了。

花弄影躲在石头缝里,好奇的偷窥。幻珠长得很美很美。披头散发,血流满面,犹是美得惊心动魄。两人长久的拥抱着,亲吻着,反反复复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幻珠的小腹微微凸起,想是要做母亲了。终于,她的身躯静止了,慢慢变成冰冷。就在这时,花弄影惊讶的发现,她的腿没了。

自脐以下,化成了一条银白色的鱼尾,用串串真珠勾勒出精致的曲线。

即使变成鱼,幻珠也是鱼类中最迷人的。

瞳也注视着鱼尾,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月亮从海水中升起,沧海一声一声的吟叹起来。瞳抱起幻珠的遗骸,缓缓走进海水中。

那一刻,花弄影以为他会殉情。

然而没有。幻珠的银发像海藻一样,在水面上漂浮、离合、沉没,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泡沫翻腾。瞳走回岸上来,甩去了袖子上的水珠,然后看见了石缝里的花弄影。

一直以为,列斯海岸寸草不生,只有死亡和绝望。想不到发现了地衣一样生长着的生命。瞳原本苍凉不堪的眼睛里,霎时间掠过一缕温馨。

五百年,血染的红砂淘洗过千遍万遍,洁净如造世之初。不归山的累累白骨亦成化石,被天风海雨层层剥落,像一本翻不开的古书。花弄影会用螃蟹脚做算数。五百年,即使是幻珠,也不曾陪伴瞳,度过这么长的时间吧?可是,这样的五百年是不算数的,因为每天都一样,所以只好比过了一天。清早起来,花弄影走进瞳的山洞,把他的头发解开,细细梳理,然后再一绺一绺的分开,编起来,用丝线缠好。瞳的头发是红色的,而且是那种很纯很纯的明红,就像阳光下彤刀的光芒。花弄影喜欢,她甚至数得出头发的根数来。

这就是她的全部工作。然后,瞳就在洞里云雾芬芳,整天不再露面。白天,花弄影自己在沙滩上练功。瞳在山岩上刻下了他的神气剑术,还为花弄影打了一把“影”刀——也就是彤刀的影子。这样,花弄影只要照着一天天练下去就行了。所谓修炼,也就是打发光阴的一种形式吧?

花弄影曾经跟瞳讨论过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应当如何称呼他。公子?造作。少爷?俗气。主人?卑贱。

“那我总得叫你什么吧?”花弄影眨眨眼。

“早知这么麻烦,”瞳淡淡的说,“还不如不教你讲话。”

于是什么也不叫,反正在列斯海岸,只有他们两个人。花弄影在想,瞳把她从石头缝里捡出来的时候,心里一定把她当成了他那个夭折在母腹中的小孩。居然还给她起了这样一个风光旖旎的名字。这不公平,那时候瞳年纪轻轻的,不过三百岁。而小蚌在列斯海岸,已经浑浑噩噩了不知多少年。

云破月来花弄影。唉!随他罢。其实她真正的生命,不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到如今五百年道行,连那把影刀也炼出了灵力。花弄影在海边,吆喝着影刀飞来飞去。影刀风光的情形,比彤刀当年亦不差甚么。

花弄影慢慢的抚摸着刀鞘。

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圆得不让人有半点缺憾,很大,明晃晃的占去了小半个海面,随着海浪摇啊摇的,像一张做梦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瞳已经出来了,悄然立在岩石上眺望水天,让花弄影觉得,他马上要飞升似的。飞舞的红发如火焰静静燃烧。瞳,即使蛰伏了五百年,依然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花弄影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的姿态之中,已经感到那种镇定、娴雅和微微的希冀。连他身边的佩刀,也感染了这种气氛。瞳啊……

她的心情,也如海水一浪高过一浪。

今天傍晚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不放心。瞳背过脸去之后,她望向了墙上的那把彤刀。这家伙五百年没有挪窝儿,不会飞不动了吧?她把刀轻轻的抽了出来。

老天!这是那个曾经灵光四射、所向披靡的彤刀么?连原来的色泽都看不见了,发霉似的裹了一层厚厚的铁锈,钝得连衣带都割不动。

就打算拿这个应战月主儿?瞳简直太粗心了。花弄影抽出自己的“影”,放进了彤的刀鞘。至少,影是年轻力壮的。

她拣了一个砗磲,撬开,把里面的油点燃。列斯海岸上冒起了阵阵白烟。这是海上通行的信号,预告两位高手之间的对阵,就要开始了。

月主儿是在漫天的珠光里降临列斯海岸的,血腥的气息使得百里内的海面都变成了红色。现在,她和瞳相对着,伫立在沙滩上。两个人都不动,也不讲一句话,慢慢的营造着厮杀的氛围。月主儿的兵器是一个巨大的冰月轮,镂着玲珑优雅的花纹,宛如一块半透明的寒冰,在她头顶缓缓的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