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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下雨天(73)

作者: 一支枯芙 阅读记录

如今这双手是干瘪的枯木,留下一块块化不开的青痕,芝华握着止不住颤抖。

“芝华,他并不重要。”唐莺声音很虚,吃力地说着,“人与人之间是靠情谊维系,而非关系。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这样,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情谊,关系说得再亲密,其实也是自欺欺人。”

“可是、可是你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芝华拼命忍着,眼泪还是掉下来。

“不,不重要。对我来说,能在职业生涯的最后,把你培养出来,更让我欣慰。”唐莺的手忽然有了几分气力,猛地反握住芝华,掌心冰凉像一块生冷的铁。

“不要放弃舞台,你要永远记得,你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你值得所有人喜欢。”

唐莺的手再次脱力,了无生气搭在芝华掌心,她喉头喘动,咳着、抖着,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一个月后,唐莺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芝华见到了她最后一面,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到认不出,皮肤是失真的蜡黄色,干瘪地包着骨骼。

身段绝佳的唐莺,怎么会这么瘦小。芝华不愿相信那是唐莺,想象不出她坚持到最后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

医院有人替唐莺换下病号服,换上她生前喜欢的杜丽娘的演出服,芝华站在门外,隔着门上一小块玻璃偷看,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一个星期过去,芝华还是很难适应唐莺的离开。她几乎每天都去培训班外的草坪,这里不再属于她和唐莺,但没人会出来赶她走。

芝华就坐在草地上,屋檐的影子落在她头顶,逐渐往下到脚尖,直到太阳完全消失。

初夏的傍晚沾着凉意,芝华拍拍泥土站起来准备回家。她走到水杉树下,本不会回头看,但她听见身后有汽车驶来的声音。

这条路车流不多,道路一边是建筑,一边是河水,栽着两排墨绿色水杉林。大多数是本地车路过,芝华也知道那辆车可能不是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没理由再出现。

饶是如此,芝华还是回头看了。

灰青色夜幕下,黑色汽车、异地车牌,正怠速在她身后停下。他姗姗来迟,唐莺已经不在了。

芝华心里有气,怪这个人为什么偏就今年没有守约,为什么偏要迟到那么久,哪怕只提前一个星期,他都能有机会送唐莺最后一程。

这次她敲窗毫不客气,像一颗石子砸到玻璃上。

车窗降下,车里是一成不变全副武装遮掩的男人,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难得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车外是芝华一双通红的眼睛,她的表情是愤怒,可声音里全是悲伤。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她几乎哭着说出来,“唐老师已经去世了!”

她不得不再一次说出这个事实,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事实。

车内的人似乎被震惊,墨黑的瞳仁颤了颤,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呼吸轻得微不可畏。

芝华抽抽嗒嗒哭了一会儿,抬起手背抹开眼泪,发现他仍是一声不吭,坐着的姿势也没变。她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他应该更难过,赶了很远的路过来,也许还没休息,就听到这样的噩耗,且毫无心理预期。

如同站在突然崩断的木板上,直直从空中坠下。

“对不起。”程濡洱声音沙哑,伴着粗重的气声。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对。”芝华吸了吸鼻子,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明明你比我更难过,我还不管不顾地吼你。”

程濡洱喉结上下滑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惊讶,其实他心里没多少起伏,如果没有保密合同上的关系,他和唐莺是没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唐莺去世,他感到遗憾,但也仅限于遗憾。

反而眼前哭泣的女孩,把她的悲伤传染过来,才让他有些难过。

站在晚风里,芝华觉得自己哭得产生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闻见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是医院的气味,是她最不愿回想的气味。

她拆开一颗糖,想把那股心慌的气味压下去,让情绪和缓。

“我带你去看看唐老师吧。”芝华轻声提议。

“今天不行。”他说话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直到这一秒,芝华才迟钝地发现,车里的人不是故作安静,而是虚弱,他眼里已然爬满血丝。

“你怎么了?”芝华的心提起来,满脑子想的是,胰腺癌该不会有遗传吧?

“没事,我是大病初愈,但马上要回去。”他慢吞吞说,喘气声很重。

芝华松口气。

一束光打了个弯照过来,从芝华和程濡洱之间穿过。

“芝华,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严丁青无奈地笑了笑,骑车电动车朝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