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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休夫纪事(88)

作者: 不见白驹 阅读记录

赢朱讥诮道:“卫遐,今时不同往日,说这些话没意思了。再说了,我觉得乐璎以前做得也不算错。这世界上,有哪个人不是想取得更大的权力,主宰他人的命运。就算你卫遐,什么为了七国和平,也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难道让你放弃隐盟盟主的位置,放弃继承卫国王位的权力,你会愿意吗?”

卫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从前在燕都之时,两人虽然关系说不上多亲密,好歹也算谈得来,那时的赢朱分明对隐盟的做法非常认可,还几次配合他的行动。

如今看来,是自己太高估他了。

也对,从前的公子赢朱地位卑贱,是权力的受害者,所以还能与自己同仇敌忾。而当他掌握权势之后,竟变得如此傲慢、易怒而贪婪。

这样的一个人成为秦王,或许是比乐璎成为燕国女帝更糟糕的结果。或许,他的计划得改一改了。

他掩去眸中失望神色道:“随便你吧,只是我警告你,不要让乐璎沾染秦国军政大权,不然你将来会后悔。”

赢朱冷笑道:“你想教我做事?卫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秦王呢。秦国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卫遐觉得如今的赢朱已多少不可理喻,自己的警告已是多余,摇头道:“听不听随便你,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宣政殿,沿着长长的御街,离开燕国王宫。

赢朱看着那道白色的影子消失不见,才后知后觉地响起一件事。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为七国共主,隐盟盟主便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昔日卫遐在燕国怎么对付长公主乐璎,将来就有可能怎么对付他。刚才卫遐孤身一人出现在燕国王宫,本该是将他一举擒杀的最好机会。

现在想到也不晚,他眸色一冷,可以趁此人在秦国期间,找机会杀了他。

***

卫遐离开秦国王宫,向城东的码头行去。

他本打算离开秦国之后,就前往楚国。而从秦往楚,需走水道,他早已雇好一艘船,只等见过赢朱之后就离开,只是方才赢朱的态度还是让他感到忧虑。权力是一剂毒药,很快就腐蚀了赢朱身上坚毅、良善的品质,变得喜怒无常、面目可憎起来。乐璎选择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实在太危险了。他忽然觉得,他对她安全的忧虑,远甚于对她的野心的忧虑。

他想了想,拐进街边的一间书画铺,向老板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又留下一个地址,让书铺老板将帮忙将信送出。

他离开书铺的时候,天开始下雨了。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落到脚下的青石板中,更搅碎离人满怀的心绪。

他出门匆匆,没注意天色,自然也没有带伞。不过横竖离码头也不远,只需走快些,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他才走出数步,便察觉头上多了一柄青纸伞。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撑着湘竹制成的伞柄,将他置于伞盖的隐蔽之下。他抬头,只见一名着天青色袍服的男子正立于伞下,那人眉目英挺,仔细看去,却在面容上瞧出几分熟悉。

他不由得失声道:“乐璎?”

他素日只见过长公主的清冷慵媚,没想到做男子装扮,竟是这么英气逼人。

他从秦国王宫出来之后,满怀的空寂旷寥一下子被这未曾预期的惊喜给塞得满满当当。浮雨蹁跹的伞下,两人隔目相望,乐璎用手拂去他头上的雨丝,眼角缓缓弥现出笑意。

这一笑,让他的心蓦地一定。仿佛在空着无定的命运漩涡中,他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便从此有了支撑的力量。

他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却又觉得本当如此。

他的心蓦地一烫,他忽然很想对她说一句“别做什么秦王王后了,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乐璎如果会和他走,当初根本就不会嫁入秦国,于是惊喜变成酸涩,酸涩又成懊恼别恨。

最后是乐璎先开口:“你要去楚国。”

卫遐点了点头。

乐璎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我送你一程。”

第五十九章

虽然说是送他, 她走的却并不是通往码头的路,而是拐了个弯,转入一条长街。

卫遐也没有多问,不管她要带他去哪里, 不管走多远的路, 他都是愿意去的。更何况,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同行的最后一段路了。接下来, 是敌是友,实难预料。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抱怨:“卫遐, 你不觉得应该你来撑伞吗?”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伞檐有些低。本来男子比女子高出不少,乐璎给他撑伞,着实费力。

“抱歉,我忘了。”他讪讪道歉, 从乐璎手中接过青纸伞, 撑在两人头顶。

这时,雨已经下了一会了, 行人皆找地方避雨,街上并没有旁人, 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走在风雨之中。

他忽地心想,如果他不是什么隐盟盟主,她也不是什么燕国公主, 那该多好。那样他就可以给她撑伞,为她遮蔽这尘世的风雨。她想做什么事, 他都陪着她, 她想要什么, 他都会给她。这样,她就不会弃了他,嫁给别人。

他跟着乐璎又走过几条街道,乐璎忽然道:“到了。”

卫遐抬起头,果然见到了停泊着无数船只的码头,他早前订下的那艘船便泊在不远处。原来她只是绕了一小段路,目的地并没有改变。

卫遐忽地有些失落,原来她真的只是来送他一程。他看着泊在岸边的船,意态踌躇。

乐璎等了一会,发现他并没有要上船的意思,问道:“你不走?”

卫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开口挽留我……”

乐璎怔了一下,轻声道:“先前,我也以为你会开口带我走。”

卫遐:“我若开口,你会跟我走吗?”

乐璎摇头:“不会,所以我也不会问你会不会留下。”言下之意,她也早知他不会为她停留,便干脆不去问。卫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或许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此刻,在这暮春的一川烟雨中,他忽然有点搞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爱人还是敌人,是知己又抑或对手呢?

离别本是件伤怀的事,可是偏偏两人的关系并不适合说那些过于矫情或者悱恻的言辞,他将青纸伞还给她,又将满怀的心绪收回肚内,低声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乐璎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看到他几个起落之间跳上了一艘船。不一会,那船就起了起了锚,顺着逶迤翻腾的河水向东而去。

乐璎撑着伞,慢慢离开码头。

与卫遐相反,她并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绪,她每走一步,都在思考着局势。赢朱已经成为秦王,根据今天早上朝堂上传回的消息,这位新任的秦国君主在得到权势之后立马变得猖狂起来。她发现她之前对赢朱的认识出现了误判,从前他一无所有之时,他确实能够被她轻松掌握,但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国之君,便未必再愿意听信于一个名义上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