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挑起眼帘,淡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路先生怎会有这幅画?”祖父学识渊博,为人很是随性,但极少会留下墨宝。大雍太平多年,文艺氛围很是浓厚,诗书画佳作倍出,流派众多百家争鸣。祖父少年成名,每每墨宝流传于世,都有一番波澜,后来祖父厌了索性不外传了。
一个人的性情即便是换了时空,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这个时空对于名人真迹的追求并不亚于大雍,祖父没道理会随随便便就将所作送人,还用了印鉴。
路子允淡淡道:“我曾跟着持节先生学画。这是他当初离去之前,送给我的礼物。”
“你……”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细细看了路子允一眼,隐约有些怀疑,“是持节公收的弟子?”
“也不能算是弟子。持节先生成名早,在很年轻的时候收过一个弟子,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立过誓,再不收徒。我虽然跟着他学画,名头上却算不得师徒。”路子允有些惊诧于这个‘公’的称呼,却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他肯教你,便是承认你是他的弟子。”谢清欢看向路子允的目光很是复杂。在大雍,祖父身为帝师,便不再有其他的弟子,天底下谁有福分跟天子同门呢?被他亲自教养的谢清欢能在稚龄坐稳家主之位,除却她嫡出正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她是天子同门,这其中的辈分稍微乱了点,但同门的名分总是没错的。
谢清欢原本想着祖父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不能确定他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又因为对先人的敬重,所以没有详查。如今乍然见了祖父的墨宝手迹,又突然有了同门,心情怎会不复杂。
她看一眼卷轴,小心翼翼地卷起来,眉眼轻展,温温地问道:“既然是先生特意赠送给你的礼物,为何要转送他人?”
路子允淡淡一笑,目光中隐约含着深情。谢持节是真正的大师,谦虚温厚虚怀若谷,与他亦师亦友,教会他许多道理,使他在日后的人生中都受益匪浅。持节先生送的东西,哪怕是随手捡的小石子,他也会珍之重之。
尤其是持节先生七年前出了意外,他的真迹如今更是价值连城。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让那人看一眼这卷轴,路子允都会觉得那是亵渎,但谢清欢不一样。
她并不是其他的随意的一个人。路子允看着谢清欢,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喜欢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唐氏风云(6)
喜欢!啊啊啊啊,这么重要的话,七爷竟然、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路小心听着路子允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着说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枉我将十年来珍藏的后宫向少女漫画都拿出来给七爷观摩熏陶啊,瞧瞧这小情话说的,多么顺口。若是他的面部表情再丰富些,眼神再深情些,那就更加完美了。
路小心瞥一眼淡然而笑的路子允,见他眸中有隐约的期待,心中无比惋惜地幽幽一叹。七爷果然是开了灵窍,知道爱在心口难开的都是废物,既然喜欢了一个人就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但眼下这光景实在不是告白的好时机。
像谢清欢这样的人,孑然一身行走世间,人情冷暖知之甚深,性情又淡漠自制,即便没有坚固的心防,也不会轻易信赖依靠旁人。对这样的人,你得有耐心,循序渐进,不能像个毛头小伙儿似的沉不住气。轻易就说出口的喜欢,会显得没有分量,反而让人心生防备,到时候人一笑而过,你只能灰头土脸找地儿哭去。
路小心年纪不大,却掌握着路家的讯息流通,是最接近权利中心的人。当初苏沐在雍华宫传错话引得谢清欢震怒,甚至牵连到七爷的事,路小心再清楚不过。她更知道,以谢清欢的敏锐,不可能听不出苏沐特意略有扭曲的话之后七爷真正的意图。
以七爷如今的身份地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不带一丝利益牵扯地交个朋友,是极为困难的。同样,他想要照应某个朋友,这个人的价值很快就会被全面评估,谢清欢正是认清了这一点,才会顺势而起,毫不留情地驳斥了苏沐吧?
现在时机不对,旁边还有谢清欢那个助理,七爷就当面表明了心迹,确然是真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结局。路小心缩了缩脖子,不敢去看谢清欢此刻的反应,只努力将自身的存在感又降低了些,当自个儿是个小透明。
路小心仅仅见过谢清欢几面,尚且如此想,坐在谢清欢旁边的windy听了路七爷的告白,简直是惊掉了下巴——她跟着谢清欢的时间不短了,谢清欢向来与人不亲近,但极守本分,对于公司的安排从不推脱。但windy对她别说是知根知底了,连寻常的了解都算不上,自然更加不会知道自己这位衣食父母是如何跟路家的七爷牵了线,让路七爷如此青眼有加。
再联想这一段时间以来,谢清欢接拍《山河》,由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季卓阳出任经纪人,跟鼎星续签了完全偏向于她的合约,这些事情,无比显示着鼎星对于谢清欢定位的调整。这对于一个已经沉寂的艺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机遇。
说起来,那位名导演林天华的母亲似乎是路家四小姐。这么看来,莫非从《山河》筹拍那会儿,路家就已经跟鼎星通过气?
喜欢……吗?路子允说得很是平淡,谢清欢听在耳中,也觉着挺平淡。喜欢与钟爱又有所不同,不一定在心中至重的地位,也无需从一而终。都是凡世俗人,喜欢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件物品,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谢清欢本就聪慧太过,所受的教育,所处的地位又使得她格外克制,除了对少帝格外上心之外,仔细算来,还真不曾喜欢过什么。因此她理解的喜欢与路家七爷所理解的喜欢便是天差地别,她卷好卷轴,略微倾身取过绸带随意绑好,拿在手中晃了晃,淡淡道:“唔,多谢。”
路小心闻言一怔,清姐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谢是因为这持节先生的真迹还是变相在拒绝七爷?
windy心中也颇为犹疑,但这种时候也轮不到她说什么,于是闭了嘴安静地坐着,当自个儿是个人形背景。
路子允听了谢清欢的话,却是温温一笑,眉眼间隐约带着几分缱绻的温柔。谢清欢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带着一点凝重——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即便没法呼应,也必然温柔对待那份心意。
至于这温柔是好是坏,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这世间,能让人笑饮砒霜的,唯有心甘情愿四字而已。路子允看着谢清欢眉心轻蹙,心中泛起一丝疼痛的涟漪,他听到来自心底的沉重喟叹——原来,他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谢清欢,不仅仅想要跟她分享最重要的东西,哪怕见她不快,自己心中也会不爽快。
路子允见她慎重地将卷轴收起,有种自己的心意也被小心安放的感觉,他微笑着开口:“谢小姐也知道持节先生?”
“嗯。”谢清欢点头,虽然隔了时空,但对于祖父的弟子,谢清欢还是本能地觉得亲近,“持节公唤我雁归。”在大雍,女子是只有名没有字的。谢清欢出生没多久,就被确立为家主继承人,后来更是做了帝师,有了封号之后即便有字,也不会流传于世。她出生时,正是北雁南归的时节,祖父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小名。
“雁归、雁归,”路子允念了两声,由衷道,“好名字。”谢持节七年前出意外之时,已是而立之年,而谢清欢不过十三四,以他的身份给个小姑娘取个名字再正常不过。
即便是隔了时空,谢持节交给弟子的东西也差不离,天道人心文学艺术,不一而足。经过短暂的冷场之后,谢持节亲传的两个弟子心平气和地展开了友好的交流,天南海北地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将方才收好的卷轴又拿了出来,就细节好生评说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