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倪慧凝欲言又止,许清元沉默了一会,主动解答:“葛高池和曲介都没能活下来。”
禁军都折损大半,何况是他们两个。
争夺权力怎么可能不付出鲜血的代价,当时许清元也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能活下来,只能说是侥幸。
宁康没有被关在普通大牢,而是皇宫密牢。
密牢的看守是北衙禁军,许清元在此处见到了同她一样身上带伤的白鸿朗。
对方将她带到关押宁康的牢房外后,便领着所有手下行礼告退,没有流露出监视的意思。
眼前的牢房中有床有桌,条件还不错。宁康端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即便为了防止意外被带上枷锁,也仍旧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宁大人。”许清元站在牢门外,仍如往常一般称呼他。
宁康并没有纠结这个称呼有何不妥,他轻笑一声:“许大人,老夫该恭贺你如愿以偿,还是该惋惜你把一个不合适的人拱上皇位呢……”
许清元也笑了:“我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也对谶纬之学有所涉猎。”
“哈哈,老夫自然不信这些,但万事万物皆是有迹可循,甚至可以推演下去的。”宁康道,“你预先制定律法,扶持商人,主张出海贸易,看起来像是为了提高女子地位,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许清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通常是用手段达到目的,但有时候两者反过来也无差别,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避重就轻,你心虚了?”桌上烛火被窗口吹进来的凉风吹得摇晃不止,将宁康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见对方沉默着没有回答,宁康仰起头长叹一声,回忆道:“曾几何时,老夫也亲眼见过今日公主与你这般君臣相宜的关系,但最后你猜那位贤臣是何下场?”
“我们的目的本该是一致的,可惜你困在女子狭小的眼界中,不肯做最好的选择。”宁康道。
——
走出密牢后,许清元立刻被内官传令去面见公主,她来到御书房中时,公主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她走进来。
这样的举动让许清元立刻意识到了公主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宁康有没有吐口通敌谋判一事。”清珑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期待。
“并未。”许清元告罪,“是微臣办事不力。”
清珑的表情变得有些失落,但仍安慰她:“你太言重了,本来不该让你带伤公务,要说也是本宫考虑不周。一切等你养好伤再说也不迟。”
谁想到许清元却失礼地果断拒绝了公主的委派:“微臣毕竟未在三司任职过,于审讯一事上实在能力有限,请公主另选能者任之。”
在思索片刻后,清珑倒是允准了她的请求。
退下时,公主那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萦绕在许清元耳边,久久不散。
“本宫到底与他有何深仇大恨,即便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断子绝孙都不肯妥协……”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宫变动荡不幸波及到了郢都的百姓身上, 军纪混乱的铺兵、驻军中难免有趁乱烧杀抢掠的恶棍。在宫变后的第二日,百姓们仍闭门不出, 城中大小街道上空无一人。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 公主在提心吊胆怕被清算所以特别尽心尽力办事的官员的辅助下,有条不紊地操持着皇帝小殓事宜。
被接进宫中的太后、张景生和京中的皇亲国戚、百官身着丧服跪在皇帝灵前,人人脸上都挂满了泪痕, 哭晕过去的甚至也不在少数。
小殓完毕后,大行皇帝的棺木被放置在北宸宫中停灵,公主一日三次按时祭拜。
宫变后的第三日, 日初时分,怀杏坊中一间普通民居外停候着一架形制超规格的马车, 十二个带刀侍卫列阵两旁,威严气派。
昨日窝了一天的胆大百姓出来打探消息的时候看见这一幕还以为风波仍未平息, 吓得又躲了回去。
陈旧的木门传来吱呀的响声, 许清打理着袖口迈出家门,心中算计着时间, 冷不丁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她看着侍卫首领问道。
“大人, 属下等奉公主之命接您入宫。”
她甚至退后一步打量了一眼这架豪华马车, 问:“是公主的命令?”
“回大人,是的。”侍卫又行礼回道。
许清元点点头:“好,走吧。”
坐在马车上往宫中行进,一路上许清元从车窗里看见文武百官正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往皇宫中赶去。虽然今日不用上朝,但却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先皇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灵前即位, 天子以日代年守孝二十七日期满, 再行登基大典。
众官只见一架马车通过皇宫门禁, 纷纷猜测车内所坐何人,聪明人看了一圈到场百官心中便已知晓了车中人的身份。
马车停下,许清元步行至北辰宫殿内,见到了正在举哀的公主。
她顺势跪下,静静等待礼仪的结束。殿外渐次响起脚步声,应该是百官到了。
跟着公主起身,许清元看见对方今日的穿戴打扮仍旧是一身孝服素净为主。
两人相视一笑,纵有千言万语也尽在不言中。
许清元接过一旁王内官递过来的圣旨,缀在公主身后缓步踏出殿阁,眼前百官列队整齐站在地下,低垂着头高喊“参见公主”。
展开手中圣旨,许清元将已经去世的田德明曾经拼死念出的旨意再次宣读出声,与那个时候的混乱场面不同,今天无人敢打断出声,显得她的声音洪亮无比。
旨意宣读完毕,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女官们率先起头跪下对新帝山呼万岁,男官的声音随即跟上,声势浩大得似乎要穿透云霄。
新帝顺利继位,按理来说各个衙门原来该怎么干继续怎么干便可,所以下午许清元就没回府,直接去了文渊阁。
她屁股还没坐热,中书舍人挂着满脸的笑意毕恭毕敬地将这几日积压的奏折拿了上来。
轻车熟路地开始日常工作,许清元拿着奏折翻看,但这第一份奏折就非同一般,她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
中书舍人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见情况不对,心中暗自纳闷:这折子可是经过他们精挑细选的,头一份就是新帝对许学士的升官任命,怎么这许大人丝毫看不出来高兴呢?
不错,许清元手上拿的便是皇帝拟任命她为内阁首辅的旨意,但她看了之后却没有像中书舍人想象的那样立刻吩咐他人拟旨,而是将其放到了一边,转而去看其他奏折。
值得玩味的是,现在首辅之位空悬,许多大事的初审权没有交给荀次辅,而是来到了许清元手中。
“大人直接票拟便可,荀大人说身体不适,今日并未上值。”中书舍人提醒道。
他的话让许清元拟写批奏的手停了下来,她没有如对方所说越权票拟,反而连初审工作也搁置下来。
在大体翻阅过一遍奏折发现没有亟待解决的事情之后,许清元将它们推到案桌一边,重新拿出一张宣纸,抬头道:“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