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到文渊阁的时候, 不远处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 诸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手脸被熏得黑乎乎的男道士狼狈仓皇地跑了出来,站定在距离内阁大臣不远处的空地上,拍着胸脯咳嗽。
众官看了他一眼便不屑地转头继续走路, 许清元便猜到此人应当是大臣举荐的柳方士。
眼见其他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许清元转移了方向, 挪动脚步朝空地走去。
“咳咳, 咳咳咳……”柳方士还在咳个不停, 许清元拿出手帕递给他。
“多谢。”接过手帕,他擦了擦手脸,又狠命咳嗽半天方渐渐平复下去,
等他抬起头来想要再次道谢的时候,才看清帮助之人身上的衣服穿戴,便忙行大礼,“草民见过大人。”
“柳方士这是怎么回事,可有受伤?”那块帕子已经黑成了锅底,就当送给柳方士好了,许清元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位为百官所不齿的歪门邪道是个年约三十的男子,他面容白皙、瘦气文弱,与许清元想象中的道士很不一样。
听到询问,柳方士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多谢大人关怀。我在炼制丹药,烧到一半丹炉突然炸了,哎,这都是第三回 了。”
“啊?”许清元心里打了个转儿,她试探着问,“柳方士都加了些什么呢?怎么会这么危险。”
对方竟掰着指头数起来:“硝、硫磺、干皂角……炼制的东西在我们这一行叫黄白术,就是俗称的点石成金——当然草民还远远没有修炼到家,至今尚未成功过。”
说罢,他又垂头丧气地补充道:“本来这次还想加点草药进去试试的,至少以前用不起的灵芝、人参可以用了,真是可惜……”
“哦,”这人竟然是如此实诚,而且他对待炼丹的态度不像是装神弄鬼的道士,反而有点像是……许清元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她想了半天,竟然觉得他与实验人员十分相似。
没等许清元反应过来继续询问,他又嘟嘟囔囔地小声道:“皇上要的金丹还缺一味药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寻到。”
根据她之前的了解,炼丹是将万年不变的各种矿物炼成金丹,以求达到石头一样长寿的目的,可从没听说过其中还要加入什么草药啊。许清元觉得此人有几分意思,便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哎,这我也不好说,就是觉得炼丹的时候金水火土都有了,就差木,说不定加上会有用呢?”柳方士挠挠灰黑的脸,笑容憨憨的。
许清元禁不住发笑:“还挺有探索精神的。”
柳方士眼睛一亮,他兴奋地连珠炮般道:“大人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吗?其实我还有好多想法呢,比如说将各种金属、矿石提炼不同的浓度,按照不同的组合不同的数量,烧、静放、冷冻、混合,这样不断试验下来一定能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丹的!”
“呃……”许清元目瞪口呆,这还是位化学方面的人才啊,“不是说你能令人长生不老吗?难道是他们误传?”
“哎哎,”柳方士连忙摆手否定,“这话草民可从来没有说过,只说过少量服食康宁丹能强身健体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会传成这样,但是皇上吃过丹药后觉得效用不错,故命草民炼制长生不老丹的金丹。”
看来对于炼丹师来说,炼制长生不老丹也算是他们的职业追求了,即便目前柳方士自己也不确定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不能被炼制出来,但还是想尝试尝试。
接下来在柳方士的盛情邀请下,许清元跟他转去炼丹房参观了一番。此处经过刚才的劫难已经惨不忍睹,但是在内官们收拾过后倒也没到无处下脚的地步。
“炸的太突然了。”柳方士仍叹息道。
“嗯。”许清元也不懂这个,只能附和道,“是啊,炸的……”
她嘴里捻着这个“炸”字,瞬间头皮发麻。对啊,火药不就是炼丹家们无意中鼓捣出来的吗?柳方士这个爆炸的配方可是相当重要啊……
柳方士感觉到什么,转头看见许清元的眼神,不自觉抖了一下:“大人?您这样盯着我我心里发毛。”
“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柳先生能不能把刚才炼丹的方子写给我,我保证不擅自炼制。”许清元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至极的笑容。
——
之后月余的时间,皇帝频繁接见恩兰使节,许清元密切关注着进展,但令她失望的是,最终皇帝没有选择跟恩兰达成结盟,恩兰使节灰心丧气地踏上回国的道路。
威特临走前特意来见了许清元一面,说是感谢她出的主意,只可惜没能如愿。
皇帝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原因,但是许清元猜测宁中书的话皇帝未必就没有想到,甚至那可能就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所以才独断专行地下了决定。许清元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愤怒,她反复在内心询问自己为什么现实的古代帝王会闭关锁国,而穿越到这个架空的世界后,如果没有她这只振翅挥动的蝴蝶,事情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地理、人口、经济、政治等等因素似乎都是造成结果的因素之一,她明白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但是文化在其中起到作用之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抱歉威特,我没有能够帮上你的忙。”许清元对他行了一个恩兰的礼节,这句与其说是对威特表达的歉意,倒不如说是对她自己之前努力论证出海贸易可行性却未能施行产生的愤懑情绪埋下的一个引爆符。
暮去朝来,寒来暑往。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最近高修筠发现同僚许学士在公务上过于勤勉,比他到的早走得晚,让他一个拖家带口的中年人很有压力。他曾委婉地打探过对方这样做是不是为了竞争次辅的位子,并表示自己能混到内阁学士这一步已经是顶天了,绝对不会跟她争,希望许学士不要再作出如此辛勤之态,两人同批进入内阁担任学士,这样他不也得跟着加班吗?
然而对方好像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似的,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高学士将手中的冷茶泼掉,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就不跟着小年轻一起折腾了。
休沐日,众女官聚在一起看到许清元整理计算的“表格”,邓如玉率先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可以向皇上上奏免去丁税一事?”
“虽然有点勉强,但是现在实行的话已经不会造成国库亏空了,施行后带来的裨益也会慢慢将财政拉上来,你们看看我算的有没有错?”许清元说着现将表格交给了户部任职的一位女官,她接过手便坐下仔细计算起来,其他算术好的人也在一旁帮忙核算。
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连膳食都未曾用过,一众人一直算到了晚上戌时左右。经过她们的核验,许清元算写无误,现在便可以向皇帝主张废除丁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