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了报名的事情,五人分头去找廪生。
许清元负责探查梁秀才的态度,她在县城的胡同里绕了个九曲回肠,问的嘴巴干涩,才在一个胡同尽头的犄角旮旯里找到梁秀才家。
别看这里这么偏僻难找,她到的时候看门人还说梁秀才正在会客,许清元只好站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得进去。
路上正遇到离开的前客,他似乎也是一位参考的学生,那人见到许清元之后,不知为何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许清元按下心中的不安,前往堂屋拜见梁秀才。
梁秀才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儒生,年年岁考优异,只是年纪实在大了,身体也不好,受不了秋闱之苦,在家教教族中子弟,风评甚好。
许清元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学生许清元见过梁秀才。”
而后两人没有过多寒暄,许清元直接道明来意,梁秀才很正派地考校了她几道并不简单的题目,许清元都一一回答上了。
对于她的才学、机敏,梁秀才都给予了肯定的反馈,甚至道:“不错,是今年老夫见过最聪颖的孩子。”
眼看作保的事就要定下来,许清元也说了许多文雅好听的话:“梁老先生博古知今、学比山成,学生敬服,今日得您指点,尤胜十年寒窗苦读,学生倍感荣幸。”
“善,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答得出来,县试时我自当为许生作保。”梁秀才抚着胡须,点头道。
闻言许清元立刻道:“梁老先生请说,学生尽力一试。”
“老夫问你,《论语·颜渊》中,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是如何答的?”梁秀才低头伺弄着一盆迎客松,似是不经意般问道。
这个问题却也简单,许清元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她心中盈荡着即将要完满办结一件大事的喜悦,自信回答:“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梁秀才接着问:“那你说孔圣人的话有何妙处?”
这次许清元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齐景公问政事,孔子讲的却是礼仪上的秩序,一方面是因为孔子创立的儒学一派本就重视礼法在家国万事中的作用;二则孔子设喻,齐景公自己揣度出其话中深意,更易接纳孔子的学说理论……”
话至此处,许清元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她截断了自己的话语,使得回答看起来并不完满。
梁秀才笑了一下,与之前温和的笑大不一样,这个笑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和对她的轻视。
“不错,许生寒窗苦读多年,读的是儒家的典籍,既明知君臣父子之礼法,又怎会不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道理,可你如今不仅不安分守己,于家待嫁,反而抛头露面,远走异乡,只为显露你那平平无奇的学问,令家族、父兄蒙羞,你可知己错?”梁秀才此刻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笑容,冷着一张脸,最后不像是在询问,倒想是在责骂。
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许清元方才暂时遗忘的社会现实像海潮一般袭上面堂,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许清元抬头看过去,梁秀才正直视着她,仿佛真在等她一个诚惶诚恐的认错。
第13章
“您的题目学生未能答出,不敢继续叨扰,学生告退。”许清元心内的怒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俗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若逞一时口舌之快,惹得他生出报复之心,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竭力维持着平静,行礼告退,转身的一瞬间,狠狠咬住后槽牙,而她的背后,却传来梁秀才的气定神闲的声音:“你以为你能在其他廪生处得到优容?如果现在你肯知错悔改,念在你到底辛苦读了这些年圣贤书的份上,老夫倒可以为你作保。”
许清元深吸一口气,几乎没有犹豫,背对着梁秀才一口回绝:“学生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劳烦梁老夫子。”
梁秀才看着许清元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道:“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许清元却丝毫没有心情闲逛,她现在满心愤懑,很想找个发泄口,但她不能。梁秀才的话暗示了其他女孩今天一样会无功而返,甚至备受折辱。
这些既得利益者为了排斥、打压她们这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甚至可能早就商量好了要在这个关口设下圈套。
就当许清元急匆匆要去其他廪生处将女孩们叫回来的时候,她突然犹豫了。
对于她来说,承认自己从属丈夫甚至是父亲都是违背了她想要通过科举考试改变命运的原则和底线,如果今日她真的承认了,难说以后别人不会用她这一时的低头给她添堵,而且自尊心被这样践踏,哪怕以后官居一品她也永远会觉得耻辱、羞愧、低人一等,所以无论后果如何,她都拒绝得很干脆。
可是其他人呢?艾家三姐妹苦熬多年,艾春芳今年已经十九了,这可能是她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机会。晋晴波已经嫁作人妇,但言语间几乎不会提到自己家的事情,想必也有一番辛酸。
她们都是为一场考试准备了数年的人,说不定真的会无底线地妥协。
急切地脚步逐渐慢下来,许清元站在街市的路口,一时之间竟然迷失了方向。
街上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副为生活奔波的疲惫模样,许清元常常怀疑这些人是否也具有思想,这种无礼的揣测不是出于自大,而是一种遗忘。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未接受教育的时候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脑子里又曾经思考过什么。现在的她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偶尔向现实妥协,和光同尘,求一个中庸安稳。
可她内心又很明白,这种安稳是虚假的,是梦幻泡影,无根漂萍,打破这种现状是一个痛苦且孤独的过程,她必须坚强的走下去。
许清元不再犹豫,独自一人回到了客栈。
冬日的黄昏时分,许清元听到隔壁的开门声,知道是晋晴波回来了。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书本上,没有出门询问。
又过了不一会儿,艾家三姐妹的脚步声错乱地响起,最后止步于许清元的房门前。
“叩叩叩”的三下敲门声响起,许清元起身过去开门:“你们回来了?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三人坐下,每张脸上都是灰败的神色,许清元对她们的遭遇也有猜测,因此并不急于询问。
可是三人中艾春英脾气最直,她率先忍不住了,试探问道:“许妹妹,你今日去梁秀才那里情况如何?”
许清元坦然一笑:“没要到。”
三人对视一眼,艾春芳突然插嘴:“我们三个都要到了。”
“恭喜你们。”许清元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心里知道她们还是妥协了。
许清元也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艾春英纠结了一会儿,说出了目的:“你可以去拜见王秀才,他会给你作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