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捱(93)
蒋睨戴着渔夫帽,蒙着个黑色口罩,鬼鬼祟祟提溜着两个比自己还大的口袋:“谈栎哥!来来来……累死我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排队,可抢着三江阁新鲜的和牛了!!我一下全包圆了差点被后面排队的人群殴……”
谈栎放下纸笔,赶紧起身帮他提着袋子。他看着蒋睨的打扮,有点哭笑不得:“你穿成这样干什么,不就是包圆了牛肉,也不至于追杀到家里。”
“不是……我买牛肉的时候遇见我以前同学了……”
“结过仇?”
“哎呦不是……”他摘了口罩,猛喘几口气,“其实……也算结仇吧……我也就前几年才搬到S市,之前在C市留下的风流债,可不比周钦沂少。”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捂着嘴呸呸了几声。又斜着眼去看谈栎。
谈栎倒是没什么表情,正蹲在地上把和牛一块块放进冷藏柜。见蒋睨提溜着眼睛,没忍住笑了一下:“没事儿……你说你的。什么风流债啊?”
蒋睨见谈栎没事,才舒了口气,继续说道:“就我当时太浪,同时跟五个男的交往……最后翻车了。”
谈栎瞪大了眼睛:“五个?”
蒋睨点头:“五个。”
“同时?”
“同时!”蒋睨再点头。
“真服了你了。”谈栎站起来,“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了,应该不会找你麻烦吧。”
“应该不会。”蒋睨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脚,“我们中午吃什么?”
“我昨天晚上煲了汤,你喜欢的,芦笋干肉。知道你会来。”
“哎呀。”蒋睨捧着脸,“我们谈栎真贤惠呀,要是跟我没撞号就好了。”
谈栎垂了下睫毛。又想起郑维的话,说外婆就是因为知道他是同性恋犯了高血压。
他情绪蓦地下沉,也知道蒋睨不懂这些,不能怪他。于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先给你盛一碗,饭还要十来分钟才好。”
蒋睨笑也小了,知道自己估计又说错了话。他偷偷给自己补了点儿香水,然后乖乖坐在餐桌边喝汤吃饭。聊的也是这段时间在C市发生的事儿。
下午的时候文朔也过来了。
他提了点儿水果,挽起袖子一点点洗了,又切成一片片的,拿去客厅,让谈栎和蒋睨分着吃。
到晚上他们便一块儿去楼下找了家火锅店。谈栎和文朔吃清汤,蒋睨哗哗吃红汤,嘴巴吃得红艳艳,嘶哈嘶哈直喘气。
C市的夏天闷热又潮湿,一顿火锅吃得人大汗淋漓。却又很舒爽。
文朔在小区前的林间小路跟他们道别,蒋睨则挎着谈栎,在热闹的夜市里慢悠悠散步,顺便消食。
夏夜的晚风都带着湿气。但吹在脸上,十分解热,也很清爽。
时间已经很晚了,夜市却依然人声鼎沸。蒋睨走着走着又饿了,买了一堆烧烤和小食,边走边吃,不时喂他吃一两口。
谈栎漫无目的地边吃边走,走到夜市尽头,穿过两条安静的街区,又是另一条沸沸扬扬的街区。
谈栎越走越快,越走心中越涌起一番难言的爽快。
他二十八岁,也活了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里,像这样放松、舒适,和朋友在夏天的晚上,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忽略时间和空间,自由地,随意地无拘无束地到处乱走,还是第一次。
他不敢说他的人生重新开始了。他的重新开始背着外婆的一条人命。太沉重了。也许回到家他又是那个快要被罪恶感侵蚀殆尽,而不得不拼命工作的谈栎。又是那个因为日复一日做着被周钦沂找到的噩梦,而寝食难安的谈栎。
而此时呢?此时的谈栎呢?
偶尔像现在这样,忘记一切,奔向自由的谈栎呢?
至少也存在过吧。
谈栎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他抬头看着那零碎的星星,又看着紧跟着他的一轮皓月。
他低头看着踩着小碎步蹦蹦跳跳,吃着鲜花饼的蒋睨。
正巧蒋睨抬起头来,眼里倒映着粼粼的月光。他看着谈栎的笑容,显然也有点儿吃惊。但很快回过神来,伸出手牵着谈栎。
他绽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冲谈栎眨眨眼睛:“要不要走得再远一点?前面就是C市最大的夜市!”
谈栎看着他,点了点头:“嗯,再远一点。”
再远一点。再久一点。
像这样的时间,像这样的生活。
再久一点。
第68章 68
周钦沂在精神卫生中心关了一个多星期。
他是从警局押解来的,又被鉴定为具有攻击性,所以一个人被关在小单间。房间不大,几十来平,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角落里有扇门,里边儿是一间两平米左右的卫生间。有马桶和淋浴。
周钦沂每天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不断旋转的电扇,一圈又一圈。
他没有放风时间,探视时间也没人有空看他。他床边有一扇小窗,可惜不远处就是堵高高的围墙。他住一楼,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外边儿,视野被斑驳的白墙遮挡,抬头只能望见一小隅天空。
午饭和送药时间会有护士从大门的小窗里递东西进来。他会吃一两口饭,然后把药都倒进马桶里冲走。
他不是第一次来精神卫生中心。
母亲去世的那年夏天,他咬伤了两个工作人员,确诊了双向情感障碍。他爸曾亲自把他送到这里。
他记得那时候卫生中心的房间比这还小,只有张搭着木板的铁床。窗户像是轮渡的水手窗,只有小孩儿脑袋那么大。他姐放学后会来看他,陪着他吃完饭然后再写作业。
他记得每到探视结束的时间他都会哭得特别惨烈。他害怕卫生中心的晚上,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有窸窸窣窣的风声和水声,让他整晚整晚不敢入眠。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想到自己仍然会害怕卫生中心的夜晚,害怕那些自己杜撰出的妖魔鬼怪。他整晚都不会关灯,偶尔盯着那盏昏黄的老式白炽灯时,他会想起曾经深夜里带着霜寒回家,抬头看见屋内谈栎为自己亮着的暖橘色小灯。
那时的谈栎心里在想什么?会在想他吗?
还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痛苦而又压抑呢?
周钦沂翻身坐起。
他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各样的谈栎。
他想起第一次见他,咬着下唇蹲在地上,给自己擦鞋的谈栎。他想起反抗着自己,给自己腹部一个肘击的谈栎。他想起无可奈何委于他身下的谈栎。他想起哭着告诉他他也是人啊的谈栎。
他想起笑的谈栎,给自己煮解酒汤的谈栎。他想起煮面做饭的谈栎。他想起在自己怀里被逗得开怀直乐的谈栎。
然后他想起跪着向自己膝行而来的谈栎,脸被打肿的谈栎和满脸是血的谈栎。
周钦沂觉得自己大概又犯病了。
他的头越来越痛,他拽着头发不断地将脑袋撞向墙面。他疼得失声大叫,口鼻处不断有鲜血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