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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捱(89)

作者: 紀美代 阅读记录

那之后外婆不止一次跟谈栎提过。真要到那天她不想满身插满管子,也不想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想死在手术台上,太孤独了。她想安安静静跟谈栎待在一起,像平常一样说点家常,然后安稳地睡着。

但谈栎还是不顾外婆的喜恶为她插上了管子,戴上了氧气面罩。无数个晚上谈栎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算不算自私。他知道外婆理解他的挣扎和无奈,所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安慰着他说不疼。可他早在网上查过,主动脉夹层要承受多大多可怕的剧痛。他明知道外婆是痛的是折磨的,可他还是没办法让外婆走。他不想放手,他不想失去外婆。

可他也不愿意外婆孤单地走在手术台上。不愿让仪器的滴答声和刺眼的照灯成为外婆睡去前最后的记忆。

谈栎僵直地坐在凳子上。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

最后他还是签下了自愿放弃治疗同意书。答应医生把外婆接出来,回病房里安安静静度过最后的时间。

周钦沂愣了愣,然后瞪大眼睛,疯了般抢过同意书。

他不断质问谈栎为什么不继续治疗。他说明明有希望的,10%的希望也是希望。他将同意书揉成团扔掉,在走廊里边哭边拽着医生,求他不要放弃外婆。

外婆是谈栎的外婆,可周钦沂也把她当自己的外婆。

院长给周钦沂打了一针微量镇定剂,他瘫软下来,被架进屋里。

谈栎也满脸眼泪。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干过最多的事就是掉眼泪。

他弯腰把皱巴巴的同意书摊开,重新递给院长,然后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外婆被推了出来。

外婆的意识是断断续续的,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多。

一醒来她就会拉着谈栎,眼睛一错不错,像要将谈栎的面孔一笔一画描摹,记进心里。她虽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谈栎能看出她的神情和心情都是放松的。比在监护室里开心许多。

她抬手想摸谈栎的脸颊,谈栎便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外婆眯了眯眼睛,小声道:“找……秦……”

“外婆,你说什么?”谈栎将耳朵贴近外婆嘴巴。

“找你……秦婆婆……找她……”

“是老家的秦婆婆?”

外婆笑着点点头。她用尽全力摸了摸谈栎的脸,然后满足而宁静地闭上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睡里。

夜晚的房间格外寂静。心电监护仪滴——滴——滴——不断作响。

谈栎趴在床边,用脸颊轻蹭着外婆苍老而枯瘦的手。

心电仪的滴滴声不断变得急促,像不断变快变急的溪水落下,而谈栎的呼吸也随着不断急促。

终于,那几条上下波动的电波都纷纷变成了又直又平的线,预示着一条生命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生气。

“滴———”警报声冗长而刺耳。

谈栎一动没动。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眼泪不断、不断地顺着脸颊落下。

他嘴唇微张,艰难地喊出了一声:“……外婆……”

“……外婆……外婆……外婆!!!”

在一声比一声悲恸的哭喊声中,谈栎想,他终于失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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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就正式上线了哈

第65章 65

值夜班的医护都聚在病房门口。

谈栎在那几声近乎绝望的嘶喊过后便一直沉默地趴在床上,他肩膀不断耸动,压抑而悲恸的哽咽声不绝从喉咙溢出。那声音连续不断,逐渐失去控制。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个身材瘦弱,平时斯文平和的男人,发出的那一声声崩溃而悲哀的痛哭。

没人敢出声打扰他。

就连周钦沂都不敢说话。

事实上这几天何健为他被起诉的事情操心费力——文朔家在公检法系统的人脉广到可怕。

何健无数次想来找谈栎要谅解书,都被周钦沂赶了回去。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敢奢求谈栎给他一份谅解书?

他只能在走廊里,跟着医生护士一起沉默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看着谈栎清瘦的后背,看着他痛哭流泪,恨不得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可他心里是清楚的。

谈栎最想要的,再也回不来,也没人能給得了了。

走廊尽头传来莫名的吵闹声。

周钦沂知道医院里生老病死是常态,痛哭吵闹也很常见,于是差人去看看情况:“那边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

保安连忙去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有人硬闯医院,是之前在这儿打架上了名单的人……他自称是谈先生的弟弟,保安都不敢对他用粗……”

保安压低了声音。但屋内的谈栎已经不再痛哭,只是不时控制不住地抽噎着。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保安的声音仍然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周钦沂简直恨死自己多管闲事,他也压低声音:“他来做什么?叫他们把他赶出去,再也……”

“不用了。”谈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只是眼眶通红,还有点儿肿。他抹了把脸,“我们家的事,我来解决吧。”

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门口走。明明还是那么消瘦,那么不堪一击的身体。可周钦沂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忍不住在谈栎经过时抬手扶了一把,而谈栎却很快地错开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靠楼梯间的位置,那里已经吵成一片。半夜接到消息赶来的文朔也在这,有点儿无奈地正解释着什么。

谈栎一听声音就知道郑维来了,他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二话不说甩了郑维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极狠,直接把郑维的脑袋扇得偏向一边,差点撞到墙上。

所有人都没料到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谈栎居然能这么打人,一时都沉默下来。郑维也难以置信捂着脸,看着谈栎:“你打我?你他妈有病吧!”

“我打的就是你,郑维。”谈栎的眼神像是要把郑维给撕碎,他举起手又想再落一个巴掌,这回被郑维截住了手腕,猛得向后一推,被文朔稳稳接住了。

郑维皮笑肉不笑:“几天没见又多了个相好?”

文朔把谈栎拉到身后,高大的身躯拦在郑维身前,低头直视着他:“请你说话不要不干不净。”

“行,我不跟你们啰嗦这些。”郑维看着文朔,也有点虚。他后退一步,从兜里掏出张有些皱巴的纸,“我来这是来要我的东西的,省得我们家人不在,某些人把东西又都私吞霸占了。”他摇了摇手上的纸,“这是外婆生前留下的遗嘱。呃,这个是复印件,原件在家里,你们撕掉也没用。白纸黑字写着的哈,退休工资,至少十几万吧?还有市中心那房子……老家的房子。还有家里的家具电器,都归我的。外婆的玉佩玉镯子,也包含在内。”

谈栎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呆立了好一会,才想起接过面前的纸张。他慢慢把纸张摊平。遗嘱两个大字便立刻跃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