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56)
“为什么不能?”傅囹反问了一句,上前一步,平静道,“你知道,易无凉从没信任过我,我要报仇,就必须取信于她——我和你说过的,我的父亲和朋友……一村的人,都死在她手中。”
“我现在杀不了她,但更不能和她撕破脸。”
“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韩淼喃喃道:“可是你杀人了啊……你,你杀的是无辜的人啊……”
“杀人怎么了?”傅囹低头,嗤笑一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不沾血腥的小姑娘吗?”
“可是你不怕吗,”韩淼艰难道,“你才多大……你就杀人了,你说她们是自愿去死的,好,我信——可你亲自动手……午夜梦回时,你不怕吗?你听不见她们的痛哭声吗?”
“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活着的,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做,包括去死。”
“我连死都不怕,还能怕让别人去死?”
院里有风吹过。
一人一鸟对峙良久。
韩淼看了她许久,才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傅囹点头:“是。”
“你好像变了。”
傅囹平淡地直视回去:“我一直这样。”
“我知道你或许接受不了,所以才一直没跟你说过,但我也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实在接受不了也没关系。”
韩淼艰涩道:“什么意思?”
沉默许久,傅囹说:“你走吧。”
韩淼没再说话。
他气得几乎要发疯,恨不得抓着傅囹的头发让她清醒清醒,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在做些什么,又在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院中沉寂了很久很久,韩淼才结束了雕像般的凝固姿态,重新扇动起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院子。
傅囹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白绫,想起今天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女子。
其实确实像韩淼说的那样,很少有人在面临死亡时是不畏惧的。
她们死前,也曾后悔过,也曾对她咒骂过,也曾痛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那时,她就是用这根白绫束缚住她们的嘴,直到她们咬破的舌头上渗出了血,染红了这条白绫,直到她们拼命挣扎的身体无法再动弹。
只有今天这个女子,是安安静静地死去的。
但即便如此,直到彻底死去时,她血淋淋的眼睛也依旧死死盯着傅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傅囹觉得那场面有些眼熟。
她孑然一身,在这寒风瑟瑟的院中想了很久,才惊觉着想起,那双眼睛竟仿佛与源源还有她故去的阿爹重合了起来。
她们和他们,实则并无不同,都死于她手。
傅囹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手上的血都干了,才僵硬地扭了下头。
她垂眼,抬起冰冷的十指看了一眼。
这双手,注定是洗不去血迹了。
回到客栈时,傅囹没有看见韩淼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只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她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她也没有刻意去找。
早该料到这一天的,傅囹想。
和韩淼相处得越久,她越看得出韩淼是个单纯的直肠子。
虽然加上前世都活了几百年,性子却比孩童还天真。
他们或许本就不是一路人。
几天后,傅囹领命,去城北找另一名女子。
她是下一次炼制人皮鼓的对象。
但不知怎么的,她没能在这女子的住处看见对方的身影,反倒是发现这里住着先前一位女子的家中老母。
她披麻戴孝,正跪在灵堂前抽噎着,看着面黄肌瘦。
傅囹知道她在给女儿办丧事,转身要走,却只听咚地一声。
老妇人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旁敲侧击一问,才知她家徒四壁,丈夫早逝,本就为这副身体熬空了家财,女儿死后伤心欲绝。
她变卖了房子,给女儿办了一场葬礼,身上更是分文不剩。
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什么安抚的银款,根本连个信都没有。
傅囹乍然得知真相,如鲠在喉。
负责跟着韩淼的顾清崖这些天第一次出现在徐瑾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看着床边饿到呕吐的老妇人,说:
“韩承风这几天,一直在偷偷窃听易无?师徒讲话,昨天听说他们要对住在这儿的女子下手,便来找那女子,连夜劝她一家搬走了。”
“房子地偏,无人居住,又没有地契,就送给了这无家可归的老妇人。”
由此可见,那些女子家人会得到钱款安慰的说法,只是易无凉拿来哄骗傅囹的罢了。
不然这些时日,也不可能凭空流传出那么多可怖传闻,却知字不提所谓的“食人魔”留下了钱款补偿。
徐瑾默了默:“他一只鸟,他的话,别人肯信?”
顾清崖笑了:“你也知道他是一只鸟,鸟却口吐人言,预兆他们将有生死之祸——这么一听,反正够唬人了。”
徐瑾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点点头,又问:“韩淼真不打算回来了?”
“那倒不一定,”顾清崖揣着手,看着坐在窗边盯着外面,陷入沉思的傅囹,道,“十年情谊,哪是说走就能走的?”
徐瑾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都算错了一点。
韩淼肯再回来,但傅囹却不愿意再见他了。
她知道这些被剥皮的女子们实则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她无法前去莽撞地质问易无?。
她只能给那些女子的家人一笔钱,任由这些察觉到异样的人们崩溃地质问她、指责她,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发泄在她身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易无凉面前,也继续装聋作哑。
但因为几次抓人都无功而返,几天后,在她的劝告下,易阿婆终于松了口。
一行三人坐上马车,很快离开了岭南之地。
而等到韩淼赶回客栈,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35章 重逢
韩淼当晚再去客栈想要监听易阿婆几人的对话时, 才发现客栈里已经没有了三人的影子。
当晚就有新客住了进来,直接打消了他固执地认为傅囹还没走的念头。
岭南城那几日便由此产生了一个怪象。
一只口吐人言的鸟,发疯似地扑向一个又一个过路的人, 口中喊着萧绫这个名字,一遍遍询问他们一天前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小姑娘坐上一辆画着黑色长蛇标志的马车, 又有没有看见马车又去往了哪个方向……
所有人都摇头。
韩淼又去问掌柜,萧绫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亦或是只言片语。
但掌柜翻了翻账本, 说:“没有叫萧绫的客人。”
“你确定?”
“自然。”
“萧绫,萧绫啊!”韩淼急得抓耳挠腮,“就是那个住在天字号三楼住了有半个月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
掌柜眼神怪异地看着他:“那姑娘不叫萧绫, 她当初住进来时说过的,她姓傅。”
韩淼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