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亮着,整个西安都睡着了,再过半小时,清洁工就会出来打扫街道,然后太阳依旧升起,早餐店开摊,人声鼎沸;然后日上三竿,艳阳高照,无数游人来了又去;再然后,日渐西沉,大唐不夜城的灯光再一次被点亮……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然而只有此时此地是寂寞又清冷的,在这个夏夜的最深处,连风也没有了身影。
江鸿不住回头看思归。
思归又开口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江鸿:“是,是的,怎么了?”
思归又做了个动作,但那看上去没有半点意义,江鸿又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着。
“所以你有什么难过的,”思归又道,“可以说出来,你在哭什么?”
“是这样啊。”江鸿勉强笑了笑,明白到思归是在关心自己,点点头。
他们走过好几条街,早餐店已经开起来了。
“我请你吃早饭吧。”江鸿说。
思归“嗯”了声,江鸿于是找了家早餐店,买了油条豆浆,他吃不惯这边的胡辣汤,依旧保持着小时候的饮食习惯,把油条掰碎了泡在一大碗甜豆浆里吃。
“因为我告白失败了。”江鸿最后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成功失败一说吧,就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思归又道:“嗯。”
于是江鸿把自己对陆修那不知缘何而起的感情、他对他们关系的理解,包括他的郁闷,拣出一些告诉了思归。说也奇怪,倾诉过后,江鸿感觉自己好多了。
思归全程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喜欢过谁吗?”江鸿问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
思归答道:“这一次涅槃没有,以前也许有,也许没有,记不清了。”
江鸿知道凤凰会活很久很久,每隔一千年涅槃重生一次,有点像转世,但具体会不会保留记忆,或保留多少记忆,这些机制他都不清楚。
“你活了这么久,”江鸿笑着说,“早就对人间的事,见怪不怪了吧。”也许自己的这点烦恼,对思归来说,还比不上什么古代的爱情戏曲选段。
思归没有说话,也没有吃早饭,只静静地看着江鸿。
“你活得比鬼王还久吗?”江鸿问。
“他在我面前只是个小孩儿。”思归答道。
“哦是啊。”江鸿点点头,又道,“你不吃吗?”
“吃过了,吃了一点。”思归把豆浆碗推给江鸿,示意给他了,江鸿便把思归那份也吃了,今天他出奇地饿。
“爱情在你们这些活了很久很久的大妖怪眼中,是什么感觉?”江鸿又问。
“一切有为法,”思归缓缓答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江鸿仿佛听过,却不明其意,思归便解释道:“这是《金刚经》中的偈诗,意指所有的因果缘分,都似梦、闪电、朝露般变幻无常,转瞬即逝。”
江鸿点点头,似乎懂了,却又没有懂。
“人对此的解释是,既然变幻无常,便无须执着,要学会放下。”思归又认真地说,“但我觉得,一觉睡醒就会被忘记的梦、瞬息而过的闪电、太阳出来时就会消失的露水……”
“……都是美的。”
第85章 天水
世间往往是那些短暂而炽烈的存在,才显得如此地美。
江鸿直到与思归道别,回到酒店后,脑子里仍然在回想这段偈诗。
他忐忑了很久,第二天午后睡醒时,看见陆修只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睡醒了回我。】
江鸿边收拾行李,边给陆修回消息,按原计划,他们会在西安领回房车,再沿途开着回重庆,但江鸿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陆修。
江鸿回了他后,陆修又问:【你在做什么?好点了?】
江鸿答道:【我没生病啊。】后面还跟了个笑呵呵的表情。
陆修:【昨夜你不是哭了么?】
江鸿不想再讨论昨夜的问题了,睡醒后精神好了点,又看见老孙在满房间乱转,心情便恢复了一半。
【你呢?】江鸿想问陆修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
陆修:【我临时有点事,要在学校处理,你想回家吗?想的话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结束了再过来。】
江鸿觉得陆修应该也想给他们彼此一点点冷静的时间,怪就怪昨天晚上自己没想清楚便开了口,把他们的关系搞得这么尴尬。
江鸿回答得很干脆:【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陆修那边便不再发消息来了,于是江鸿自己订机票,看见底下陆修的身份证信息时,又有点难过,仿佛现在自己变得有点孤单了。
而在不久前,当他以为陆修也爱自己时,就像找到了另一半般,做什么都充满了快乐。但这样是不好的——江鸿从小就不缺爱,没有了爱人,还有家人,爸爸妈妈一直很爱他,何况陆修依旧对他很好。
怪就怪我自己太任性吧……最后江鸿开始反思,并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矫情与自私。
“老孙,”江鸿在机场拖着行李箱,说,“我是不是自私又矫情?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不啊,”扫地机器人答道,“你很好啊,你是个很好的小孩儿,江鸿,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江鸿又有点垂头丧气,独自坐上飞机,回了重庆。
家里的小区还是与往常一般,这令他想到了自己退学那次,以及第一个学期结束时,告别陆修,郁闷回家的时光。
“哎呀!”江母十分意外,说道,“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啦?你学长呢?”
江鸿说:“他有事儿,回学校去啦。”江鸿竭力装出笑容来,江母却稍一观察,便看破了儿子的心事,说:“吵架啦?”
“没有没有!”江鸿忙把手机朝母亲出示,暗示自己绝对没有在谈恋爱,也绝对不是同性恋,江母却看也不看,说:“没关系,回来就好!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这令江鸿更尴尬了。
但父母很默契地,没有多问陆修的事,傍晚江父回家后也只约略提了一提,便让江鸿好好休息,毕竟出去一整个月,跑了那么多地方,一定很累了,过两天陪他打高尔夫球去。
这个夏天,江鸿的难受程度只比寒假好上那么一点点,毕竟每天陆修还会问候他,就像从前一样,雷打不动地早晚各一次。
然而江鸿仿佛赌气一般,回得很简略,没有问陆修什么时候来找他,仿佛他告白失败后,两人的关系就回不到从前了。
只有江鸿自己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赌气。
暑假一天一天过去,陆修除了像从前一般例行问候,再没有其他说的了,江鸿也不问他在学校里做什么。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假。
只是这次没有过年,也不会在过年前撞见在他家门口等候的陆修。
“老孙,”江鸿躺在床上,无聊地说,“我觉得我要抑郁了。”
“抑郁是什么?”老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