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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风华录(119)

楚臣给他们斟上酥油茶,不停地说话,陆修便翻译道:“他有个小弟,在成都念书,还没回家,所以觉得咱们很亲切。”

“在哪个学校?”江鸿说,“民族大学吧?”

江鸿与楚臣的对话全靠陆修翻译,他知道陆修的脾气不太喜欢一直说,便尽量笑着点头。片刻后,陆修又说:“他们家有姓氏,姓‘努’,是大贵族的后代。”

江鸿“嗯”了声,楚臣又叫来他的妈妈与奶奶,介绍给两人认识,江鸿忙站起来。楚臣的祖母已经九十岁了,母亲也有六十多,嘱咐他们先坐着歇会儿,便去忙着做饭招待客人,忙前忙后,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没有片刻空闲,让江鸿好生过意不去。

陆修又道:“他们也很想念小儿子,所以看见中原来的客人,会觉得亲切。”

江鸿点点头,楚臣不停地朝陆修发问,想了解大学生的生活,陆修便以简单的话语回答了他。暴风雪中,江鸿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给父母报了平安后,彻底断了通讯,便只能放在一旁不管了。

电视信号也很差,大家于是只能坐着干聊天。通过陆修的翻译,江鸿大致知道了,楚臣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家里剩下他的母亲、祖母。前年他找了个彝族女朋友,本来想结婚的,但最后分手了。

楚臣会的汉语不多,只知道“来”“喝酒”“请坐”等简单的词汇。七点时,母亲端上来丰盛的晚餐,手抓羊肉与糌粑、牦牛肉、低度的青稞酒。

陆修便与楚臣边喝酒,边聊天,陆修的酒量很好,帮江鸿也喝了,江鸿还有点高原反应,头昏昏沉沉的。

楚臣的祖母露出慈祥的笑容,过来摸了摸江鸿的额头,江鸿只能说“谢谢,扎西德勒”。

吃了一会儿酒后,楚臣的母亲与祖母便在一旁缝补,祖母不停地说话。

楚臣哈哈大笑,朝祖母说了句什么。

陆修正在喝酒,没听清两人的对话,疑惑转头。

接着,楚臣的祖母又过来看江鸿,拉着他的手,给他把酥油茶换成甜茶,亲切地朝他问着什么。

“啊?”江鸿回过神,觉得老人的手很干爽,握着自己的手掌,很舒服。

陆修听到楚臣祖母的话,倏然就愣住了。

楚臣也笑着不停地说话,江鸿满脸茫然,期待地看着陆修。

“他们说什么?”江鸿问,“学长?你怎么了?”

陆修手里的酒碗泼了近半出来,竟是未曾察觉。

楚臣“哎”了声,意思是别想趁机逃避喝酒,提来坛子,再给他满上。

“她问你,”陆修道,“是从哪里来的,在哪儿出生,是哪里人。”

“我是重庆人。”江鸿解释道。

老祖母又说了句话,比画了个手势,再次摸了江鸿的额头,江鸿知道这是年长之人赐福的动作,便凑过去。

陆修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发着抖。

“她还说……你……江鸿,她说你长得像她祖父年轻的时候。”

“哦,”江鸿笑道,“所以楚臣觉得我亲切吗?嗯……”

突然,江鸿也静了,与陆修对视,世界一片寂静,唯有屋外大雪“沙沙”的声音。

第46章 故乡

楚臣的祖母打开五斗柜,取出一张视若珍宝般的、近一个世纪前的发黄照片。

八十三年前,她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与父亲、母亲、祖父、祖母,一起在布达拉宫前合了一张影,为他们拍照的,是一个英国人。

另一张黑白照片,则是更早以前,楚臣祖母还未出生时流传下来的,那是她祖父年轻的时候,穿着西服,眉眼间确实有着江鸿的影子。

这张照片,拍摄时间是1890年,那一年,她的祖父四十来岁。

楚臣指着照片,朝两人解释,陆修沉默地听着,忽而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端详江鸿的脸庞。

“说什么?”江鸿接过照片,十分不解。

“楚臣说,他的奶奶家是土司,”陆修说道,“嫁过来他们家以后,留下了一些当年的照片,一般人是没有资格拍照的,是英国人给他们拍的照。”

江鸿说:“确实有点像呢。”

“你对这里熟悉吗?”陆修突然问了一句。

江鸿:“我……完全没感觉。”

陆修沉默了,江鸿一直处于高原反应状态中,头一阵一阵地痛,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但他明白陆修的意思,这不可能吧?都已经确认了……千头万绪,江鸿竟是有点逃避,不愿意多想这背后蕴藏着什么。

“还有照片吗?”陆修又问,这次他竟忘了换成藏语,但楚臣仍然听懂了,亲自起身,扶着祖母,到阁楼上去。

江鸿说:“只是长得有点像,你不是说,那孩子很小就去世了,应该没有结婚,留下子女吧?”

陆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楚臣高外祖父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楚臣又扶着祖母下来,祖母拿着一个很小的相框,递给他们,又说了几句话。

这次是楚臣翻译道:“他的弟弟,弟弟。”

照片上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儿,不过十三四岁,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陆修刚看了一眼,手便不住发抖,看着江鸿。

那分明就是江鸿!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中,陆修把相框抓得紧紧的,却没有再看照片,转而茫然地看着江鸿。

那一刻,注视着江鸿时,陆修的眼眶竟是在发红。

“这……”江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像不像?”楚臣笑着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像!喝酒!陆修!喝酒!”

陆修怔怔看着江鸿,江鸿也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陆修。

照片上那少年,分明就是江鸿的模样,眉眼、鼻梁、笑意,如出一辙。

楚臣又朝陆修说了几句,陆修只充耳不闻,犹如一尊雕塑,江鸿看看陆修,又看手里照片。

“去世了。”楚臣又比画了个“小孩儿”的动作,哪怕照片上的少年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解释道,“十几岁,去世,生病。”

“我可以……”江鸿说,“拍个照吗?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看到了自己……”

楚臣示意你随意,做了个动作,拿着相框,要塞给江鸿,江鸿忙摆手。楚臣的祖母又过来,满带慈祥笑意,让他一定要收下这张照片。

江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把照片收在了怀里。

“我信了。”陆修突然说。

江鸿:“什……什么?”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江鸿直到现在还未回过神,陆修却道:“我信命运了,从现在起,我相信命运的安排。”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大雪,又回头注视江鸿。

“学长……”江鸿不安道,“也、也不一定吧?我头好痛,我,嗯……不是那种失忆的头痛,是高反……不,我现在什么也想不了,我……我得休息会儿。”

江鸿感觉自己要挂了,今天一早起来头就隐隐作痛,去了趟羊湖,又遇上暴风雪,再被暖气一烘,现在更难受了,全身都在发热,仿佛有人在用锤子凿他的前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