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百年(7)

作者: Alex 阅读记录

我说:“我要休了你的女儿,我已经写好休书了,也摁了指印,等我回去把休书交给李秀芬,你的女儿就自由了。”

“你,你说什么?”李木匠顿时暴跳如雷。

我不知道他这么激动什么,他说:“我昨天晚上不过多喝了几杯酒,不过睡得死了点儿,今天就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儿?”

他指着我的鼻子:“冬真,我真他娘的瞎了眼,你是不是外边有女人了,你嫌我家的秀芬是不是?你这个畜生,你嫌她是个哑巴你怎么不早说?”

李木匠是个淳厚的人,我不愿戳破他女儿和刘三的那点事儿,我让着他指我,骂我,然后在这种骂声里,他跟我一起回了他的家。

李秀芬接过了我拿给她的休书。

她在李木匠面前比比画画,嘴巴里不停的“啊啊啊”着。

她是在说,他喜欢的人是刘三,那天我看到她洗澡,其实是她和刘三在偷情,但碰巧被我撞见了,她只能忍气吞声嫁给我,她还把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爹。

李木匠哑口无言。

我离开江家之后,李秀芬和刘三成亲了,他们什么也没办,只请了一个媒人。

那阵子村里都在传是我不行,说我是个不能行房事的男人,所以才休了秀芬。

不过我不在乎,我在这些风言风语里接受了江之恒送给我的一块屋基,我在那里盖起了两间木房子。当然了,江之恒的长工帮了我很大的忙。

作为回报,我开始和其他几个木匠一起,为江之恒娶亲准备新的家具。但我打家具的时候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我一想到以后他的女人要使用我打的这些气派的家具,我就不舒服。

江之恒真的娶了双火村那个据说连鸡蛋也数不通的女人。而江之恒的母亲就是在他大婚那天晚上死去的。江家红事刚办完,屋梁上又悬起了白布。

大家都说这兆头不好,我忽然想到了我头一次下山时,我师父和我说过的话。那个关于江家三代人短阳寿的魔咒。

我那时正在深秋湿滑的山里割牛草,我想起这事儿,心里一阵疼,竟跌坐在满是枯叶的山道上。

镰刀的刀尖儿在我膝盖上扎了一个窟窿,我坐在山道上缓了许久,我心里才稍稍透过来那么一点气儿。

第6章

一年的轮转是很快的。我每年都做相同的事,所以五年的轮转在我这儿也是飞掠。

一天早晨,我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天灰蒙蒙的,我觉得冷得不行,就在我的火坑前生了一堆火。

我才刚觉得暖和点,我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江之恒的女人,张文清。

张文清告诉我,江之恒病了,病得很重,大夫说那病会传染。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了我师父说的江家人三代短阳寿的那个咒。

张文清坐在我的火坑前,说:“冬真,我知道你和江之恒很好,你去照顾照顾他吧。”

我在火前烘烤我布满厚茧的双手,问:“你不能照顾他吗?”

张文清说:“我的儿子才三岁,我要照顾我的儿子,我不能让我儿子也染上那种病。”

我有些气,提醒她:“你是他的女人。”

张文清倒是很冷静:“我还是他儿子的娘。”

我说:“他需要他的女人,你们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他需要这么亲的人陪着他,他才能好起来。”

我讲到这里,张文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伤心的事,忽然受不住了。

她的眼里噙着泪:“冬真,你说我是他的女人,可我和他,我和我的男人,我们成亲七年,我们之间只有过一次——”

我听着她说这些话,沉默地烤着火。

张文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怕你笑话我,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不会去跟人说江家这些不体面的事。我熬不住了,冬真。”

“我和我的男人,只有他醉酒了那么一次,我真的熬不住了,我是一个人,冬真,不是一块木头。”

我觉得张文清浑身透着可怜,我的手在她肩膀上方的空气中拍了拍,以示我作为一个外人的一种安慰。

她的肩膀颤抖得越发厉害,张文清说:“江之恒已经把我给休了,我要嫁给别人了,嫁给一个我爱的男人。”

我收回了我在空中的手,干干问她:“你们的儿子呢?”

张文清这时候又振作了一点,她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我要带走我儿子。”

我点了点头:“这也好,倘若那病真的会传人,那还是带走的好。”

张文清走了,她走时我送了她很远,我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这个女人在我屋里说话时,让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她是个连鸡蛋也数不通的女人。

我收拾了一些衣物,去了江之恒的家里。

我去了才知道,他家里的佣人长短工统统遣散了,地也卖了很多,因为他得了这个病,张文清为他的病花了很多钱,张文清不会挣钱,只能卖地。

他坐在一只宽大的木椅子里,身上裹了很厚的衣服,他的脸上则裹着浅黄色的干净绸布。

张文清解释说:“他得的肺病,会传人,得遮着脸。”

我仔细瞧着江之恒那张裹着绸布的脸,我只能在绸布与他的黑发直接看见他的眼睛,无神的半磕着,像个将死之人。

张文清把家里一切都交代给我了,然后带着她应得的钱财和儿子,回了娘家。

我坐在泷水村最气派了木楼宅里,江之恒就坐在我身边。

江之恒的眼睛眯了眯,我猜他可能是在笑。

他的声音有些哑,虚弱得很:“冬真,你来看我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照顾你的。”

江之恒说:“没有人愿意照顾我,我的病会传人的。”

我走近他说:“我不怕传,我来照顾你,和你住在一起,我是你最后一个长工了,他们都走了。”

江之恒点了点头,他的语速很缓慢:“我知道,文清和他们都结完账了。我很感谢她。”

他伸出他裹在厚衣服里的手来,我猜他是想抓住我,我就把我的手伸了过去。

他握着我的手,没有半点温度地握着。

“文清,没有落下你的工钱吧?”

我也回握他那只冰凉的手,我曾经觉得这手漂亮极了,我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我说:“没有,她留下的这些,以后都是我的了,是我和你的。”

我不知道江之恒是否明白我现在说的这些逾越的话,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一样,我理所当然地觉得现在江家所剩的一切都是我的。

当然,这也包括江之恒。

江之恒忽然一阵咳嗽起来,这把我吓坏了,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手忙脚乱地,慌忙中将我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他真的没剩多少力气了,我轻而易举就抽出了他握着我的那只手。

我替他找来几粒西药,我听张文清说这药很贵,但比中药管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