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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214)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最后想着,临死之前的幻觉里,还能见到你。

等等,这不是幻觉!

白兔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咳了个天昏地暗。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牢牢抓住这人湿透的衣袖,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顾夫子?夫子……”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再有这样叫他的资格了。

“你,你还活着?”

眼前的顾新书明显消瘦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可拥着自己的体温却是活生生的。

这么说,之前在芦苇丛中的,真的是顾夫子?

白兔满腹疑问,可顾新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白兔一眼,一脸严肃,只望着前方。

他们此刻身在武夷山中,白兔能听到水声,却不能见到九曲溪。他们身下的草丛都是湿的,顾夫子之前像是准备带着他远离九曲溪,却在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顾新书放声问。

接着另一人便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额上还带着鲜红的眼纹。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常青”微笑道。

是他!白兔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这不知名的神兽之前给他的威压太厉害了,现在想起来他还止不住地颤抖。

顾新书朝前挪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常青”的视线,说道:“我孤身一人,又瘸着腿,不便行礼。却不知道白泽大人有何贵干?”

咦?

以对方所站的方位,早已望见了白兔,为何顾夫子要说自己是孤身一人?

白兔望着顾新书的侧脸——夫子的脸上薄薄一层汗,黝黑的眼瞳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可他的声线却如此动听,就像是仙乐一般美妙。

连那白泽都像是被这声音所说服,真的瞧不见白兔的存在。

“我听说,你自上次脱逃之后,便一直在这武夷山中养伤,正好我也在找这山中的灵脉所在,便过来问问你。”

“我又何以得知?”顾新书反问。

白泽在空中嗅了嗅。

“就凭你身上这龙团雪的味道。”他缓缓道,“制作龙团雪的茶树只在灵脉附近生长,可镇定魂魄,驱除病痛。你伤得如此之重,若不是日日饮用龙团雪,恐怕早就死了吧。”

“就算喝过龙团雪,我也未必知道茶树的位置。”顾新书回答道。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那么好糊弄吗?”白泽冷笑,“龙团雪被制成之后,只能维持七日的雪白,之后就会逐渐变黑,所有的效用,也只有在这七日内才能有效。你不仅知道茶树的具体位置,还必须不断地回去采摘,否则你为何要隐居在这武夷山中?”

白兔听见顾新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靠着顾新书的后背,能摸到夫子背上透过来的冷汗。

“你赢了。”顾新书疲惫地闭了眼,抬起一只手,指向一旁的山顶,“你望那边,是不是有整整一层的雪白茶叶,犹如新雪?”

白兔看了又看,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白泽顺着顾新书所指看去,面上却露出了喜悦,几乎是转眼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白兔肩上一沉,是顾新书倒了过来。

“快走。”

他在白兔耳边低沉地说:“我能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他还会再来逼问我,你赶紧离开……”

白兔靠着他,只觉得他身体滚烫,一低头,便见顾新书胸口,原先被自己挖出玉珏的位置,正在渗出血迹。

“夫子!”他失声喊道。

明明是我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要来救我?

白兔颤着手,想去检查他的伤,却被顾新书按住了手。

“没有用的。”他简短地说。

白兔完全不听,直接掀开了他的衣襟----然后愣在了当场。从他挖出玉珏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可顾新书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甚至还在朝四周溃烂下去。白兔简直无法想象,这得有多疼。

“对了,龙团雪可以镇痛。”他站了起来。

顾新书的小屋中就有龙团雪,他知道在哪儿,他可以现在去取……

“我说了没有用的,阿兔。”顾夫子低声说。

他叫他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

“你还在我身边时,龙团雪就用完了,我原想着再去采些,可……”

这话没有说完,顾新书便一头栽倒,失去了知觉。

白兔接住了他,心里像是破了个窟窿,汩汩地淌着血。他知道那个可字后面是什么——可你带人闯进了屋里,你亲手挖走了我赖以存活的玉珏。而在那之前,顾新书曾经慷慨地将龙团雪一盏又一盏地给了做噩梦的白兔,有时候甚至是双倍的剂量。

他自己魂魄不稳,龙团雪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的药,却这样浪费在了白兔的身上。

“夫子,夫子,对不起。”白兔终于哭起来,“要怎样才能救你呢?”

若能救你,我愿做任何事,哪怕粉身碎骨也……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转着,直到一样东西浮现了出来。

顾新书的龙形玉珏。

若他能重新找回玉珏,夫子的伤是不是就能痊愈?

顾新书的玉珏,此刻正被苏二娘系在腰间。

她坐在火堆前面,伸了双莹白如玉的手,正在烤火。

这是山间的一处破庙,残缺不全的神像上蛛网丛生,苏二娘和她手底下的盗贼们围火而坐。火光之下,他们的影子拖向了四壁,随着火焰的抖动,那些影子也晃动起来,生出了鹿角和兽耳——原来是一伙貜如。

这类妖兽形如白尾的鹿,却有四只鹿角和一双人类外形的手。

这双手灵活无比,就是凭着它,他们才在尘世里做起了偷盗的勾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是苏二娘想要而又拿不到的。常青的生花妙笔,是她今生所尝到的首次挫败。

“若不是白兔那小子太没用,咱们现在早就在灵界快活了。”她越想越是生气,咬牙笑着,“哪里还用得着困在此处?”

只是淹死,未免太便宜他了。苏二娘想。若是白兔此刻能在面前,只怕是要抽上个百八十鞭,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刚想到这里,便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二娘。”

苏二娘猛地回头,只见一名单薄的少年站在庙门口的台阶上。

乌草汁染成的黑色已经教溪水洗下去了,此刻湿漉漉地挂在这少年身后的,是头火焰般的红发。

额上墨色的蚕形印记,衬着白皙的肤色,再明显不过。

“二娘,”他说,“我回来了。”

苏二娘只惊讶了片刻,便回过神来。

“白兔?你居然没死?”她露出惯常的笑容,嘲讽道,“怎么,从水里爬出来,又巴巴地追了过来,就这么舍不得二娘?”

盗贼中间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白兔却没有笑。

“有人救了我。”他简短地说。